從 語義學 到 翻譯學 到 修辭學 再到 語用學:
多角度 分析 英漢情感義
鄭雅麗
1. 前 言
語義學上的情感義主要傳遞言者的感情語氣和意思,可分為正性、負性與中性3類,這跟詞彙學上的褒義詞、貶義詞與中性詞互相對應。
本文主要內容合共3節:首先,我們介紹3類英漢情感義,並佐以36條/組實例加以說明;然後我們將情感義的概念推廣至翻譯學的範疇上,分析其在翻譯過程中所產生的6種轉移現象;最後說明情感義在修辭學上的4大功用,就是 (i) 婉言、(ii) 美言、(iii) 謙言與 (iv) 譏言的手法。從語用學的角度來看,這些情感義的功用,不管是遵守或違反了禮貌原則,在人類語言交際的過程中,都占了舉足輕重的一席位。
2. 情感義的類別
情感義表達作者或言者對事物的態度,可分正性、負性及中性情感義3大類。
2.1 正性 情感義
正面的情感義,傳統語義學家稱之謂“褒義”,顯示作者或言者的褒揚、贊許的態度。例如:
(1) Rachel Firestone had reported it all. Her prose was concise,
her tone neutral, and her facts straight. J. Goldman The
Last Witness
故事的女主角被傳召出庭作口供,其表現臨危不亂,深受在場人士之讚賞。在這個例子中,“concise”、“neutral”和“straight”均是褒義詞,其所修飾的物件分別是“prose”、“tone”和“facts”。
試看一個香港麥當勞漢堡包廣告的例子:
(2) 鬆軟靚飯 混入香菇粒,經獨特烤制,薄切牛肉片,軟滑多汁,配以照燒醬,加上碎生菜及紫椰菜,牛肉飯tastic比飯更飯tastic。香港麥當勞漢堡包廣告
這則廣告以粵語口語寫成,不乏方言詞,而褒義詞一共有7個:“鬆軟”、“靚”、“獨特”、“軟滑”、“多汁”及雙關語“飯tastic”(出現兩次)。民以食為天,文化背景不同,對美食的標準自然各有差異。讓我們看看“飯”的例子吧:義大利人吃的risi e bisi,米粒必須煮得外軟內硬才算好吃。日本人吃的壽司,米粒要黏黏的才像樣。而香港人吃的所謂“鬆軟靚飯”,就是米心要軟、表層卻要乾爽,絕對不能黏糊。再說“烤制”的技巧,烹調的手法必須“獨特”才受顧客歡迎。另外,“飯tastic”是根據英語的“fantastic”而自創的新詞。漢語的“飯”發音與英語的褒義詞“fantastic”的首個音節/fan/相同,所以“飯tastic”是香港麥當勞所自創的語音雙關詞,擁有正性的情感義。
今天的美國速食連鎖店在世界各地林立,其廣告內容多選用褒義詞,以求吸引顧客常來光顧。而昔日的中國大戶人家,廚子所做的菜也毫不馬虎,菜單上巧立名目,亦語多褒義,取其吉祥之意,討好主人:
(3) 晚飯是尹公館上海名廚的京滬小菜:金銀腿、貴妃雞、搶蝦、醉蟹……白先勇〈永遠的尹雪豔〉
這個例子運用兩個褒義詞:“金銀”代表財富,而“貴妃”代表地位,均屬正性褒義詞。
2.2 負性 情感義
附有負面情感義的詞語就是貶義詞,例如:
(4) 電話,真是現代生活的催魂鈴。余光中《催魂鈴》
“催魂鈴”是貶義詞。電話本身並無褒貶之分,真的要劃分出來的話,也視乎個別情況而定。熱戀中的男女等待愛人的電話,鈴聲一響就滿心歡喜,覺得電話是報佳音的天使。而喜歡寧靜生活的詩人,電話一響就眉頭皺,覺得電話是來自地獄的催魂使者。
下面故事的人物是問題少女,家庭背景十分複雜,父母叔伯之輩的行為不大檢點:
(5) Mother was a slut. Father was a lecher.
Uncle hires hookers she thinks no one knows about. S. Brown Hello
Darkness
這裏出現3個帶有負面情感義的詞語:“slut”、“lecher”和“hookers”。
明顯地,貶義詞如“slut”、“lecher”、“hookers”等,不管在甚麼句子裏出現都帶有負面的感情色彩。可是,在英漢辭彙裏存有一類中性詞,本身並沒有褒貶之分,只是在某個語境裏出現,就會產生正或負面的情感義。讓我們看一個例子。這故事說兩名探長在調查一宗謀殺案。他們倆聽過疑凶的錄音帶後,發覺他的用詞有個地方很奇怪:
(6)“Something really bothers me,”he said when
it ended.“He refers to‘girls,’not women.”
“Diminishing a
female’s status,”Curtis
remarked. S. Brown Hello Darkness
在英語裏,“girls”是中性詞,不褒不貶,一般指年幼的女孩或未成年的少女。要是過了三十,人家還把她們當作女孩,語帶輕挑,“girls”就變成不敬的貶詞了。由此可見,中性詞在某些情況下其感情色彩會產生變化。
除此之外,有時候由作者或言者所自創的新詞也帶有貶義。例如,這個故事的男主角Mitch靠寫劇本賺錢過活。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無意中揭發某位名流太太酒醉後殺人。該名流Julius事後約見他,企圖加以利誘,不要向警方告發他太太。言談之間,Julius得知其職業後,便嘲笑地說:
(7)“A playwriter,”said
Julius.
“A playwright,”corrected
Mitch. C.
Armstrong St Patrick’s Day in the Morning
在英語辭彙中,只有“playwright”而沒有“playwriter”;名流故意自行創作一個新詞用以詆毀男主角,說他以編造故事為職業,喜歡造謠,無中生有,他太太根本沒有殺人。
香港乃國際大都會,華洋雜處,在市區常見的外籍人仕來自不同的國家,如:英國、美國、日本、新加坡、印度、菲律賓等等,港人分別稱之為“英國佬”、“美國佬”、“日本仔”、“波仔”、“阿差”、“賓妹(女傭)”等等,類似的稱謂語或多或少都帶有種族歧視的成份,所以都是貶義詞,而這種情況在鼓吹人權的美國也有發生。美國屬移民社會,林肯時代所解放的黑奴來自非洲,而二十世紀初的第一代移民則來自歐亞各國。總的來說,移民與移民之間相處倒和洽,不過,在俗語、俚語裏,不難找到一些種族歧視的字眼:
(8) We’ve
used the words nigger or kike or mick or polack or dago. K.
Kelly His Way: The Unauthorized Biography
of Frank Sinatra
在現代英語裏,“nigger”“kike”“mick”“polack”及“dago”均是貶稱,其所指物件分別為“黑人”“猶太人”“愛爾蘭人”“波蘭人”及“西班牙、葡萄牙及義大利人”。
2.3 中性 情感義
凡是詞語的情感義既不肯定又不否定的話,一律稱為“中性詞”。讓我們再看一個反映種族歧視的例子吧:
(9) Ollie liked using the word“Negro”every now and then because he believed it showed how
tolerant he was, even though he realized it pissed off persons of color who preferred being called either blacks or African-Americans. E. McBain, The Last Dance
Ollie是美國紐約市一名白人探長,素來對黑人有偏見。在這個例子中,明顯地“Negro”是貶詞,反之,“persons
of color”、“blacks”和“African-Americans”都是中性詞,不帶任何特別的語氣感情。
感情義表達作者、言者對事物的態度與立場,但有許多詞語卻不帶任何語氣色彩:
(10) 開門有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張小嫻〈愛情八件事〉
“柴”、“米”、“油”、“鹽”、“醬”、“醋”和“茶”都是中性詞,不褒不貶。
英漢語辭彙裏大部份詞語都是中性詞語,本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是有部份詞語在進入某個特定的語境後,其中性的情感義就會發生變化,譬如:
(11) They
did not know when the Rebellion predicted by Major would take place.
G. Orwell Animal Farm
在《動物農莊》中,動物受盡農莊主人的逼害與折磨。在英語裏,“rebellion”本屬中性詞;不過,要是站在動物的立場來看,“rebellion”就是“反抗”、“抗爭”,屬正面的行動。要是換了一個角度,站在農莊主人的立場來看,“rebellion”就是“造反”、“叛亂”,屬負面的行動。由此可見,譯員必須考慮作者或說話的人的觀點與角度,才能把詞語的情感義適當地翻譯過來。
3. 翻譯過程中的情感義轉移
既然情感義分正、負、中性3類,在翻譯的過程中,詞語的情感義難免會發生轉移的現象。情感義的轉移分成3類: (i) 從正性到負或中性的轉移, (ii) 從負性到正或中性的轉移,(iii) 從中性到正性或負性的轉移。
3.1 從正性到負或中性的轉移
正性詞可以轉移成負或中性詞。譬如說:夜裏月亮只有一個,可是不同的民族對之卻有不同的感覺。中國人誰人不愛花好月圓?“圓月”就是“團圓”之意,象徵好事好兆頭。讓我們看看魯迅〈秋夜〉中一個句子:
(12) 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魯迅〈秋夜〉
相對來說,在古代英國,傳說月圓之夜,狼人就會現形,仰天嚎叫:
(13) She
had walked here once beneath the full moon. According to legend, that
was when werewolves came to bathe in the waters, just before transforming back
to their human forms. T. Gerritsen The Mephisto Club
可見同一個概念,在不同的語言裏所表達的情感義未必相同,因此,在翻譯的過程中,有時候譯員在無意之中會作出情感義的轉移。以〈秋夜〉這個例子的英譯句為例:
(
12’
) They pierce even the full moon in
the sky, making it pale and ill at ease. X. Yang &
N. Dai Autumn Night
我們建議把“圓滿的月亮”翻譯成完全正面的“the harvest moon”,以免誤導讀者。根據辭典 上說,“the harvest moon”指秋收時份的圓月,而這個例句剛好出現在魯迅〈秋夜〉這篇散文詩裏,故此,如此一來,就能夠保留“圓滿的月亮”原來的正性情感義了。
月圓月缺,各有所好;誰是誰非,立場不同,見解有異。太史公司馬遷對李陵敗降匈奴事有所辯解,得罪下獄。而清末國勢不振,把香港割讓給英國,對於此事,有英國人作如此的看法:
(14) The British government was equally displeased
with the terms of the Chuanbi Convention because they regarded taking over Hong Kong as a useless step in further opening
China
. A.C. Morales East Meets West
對當時的大英帝國來看,“taking
over Hong Kong”與“opening
China”是堂堂正正、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在中國人的眼中,這種行動就是“佔領”和“入侵”:
(
14’
) 英國政府對《穿鼻草約》的條款同樣感到不滿,因為佔領香港對於進一步入侵中國並沒有好處。摩雷勒斯《歷史:東西方對話》
大抵譯文出自中國人(或親中人士)之手筆,故意作出情感義的轉移吧。
中國傳統家庭裏的奶媽,地位相當於西方天主教國家的教母,備受尊重。在舊日的社會裏,中國的奶媽雖是受薪階級,卻往往和家裏的人(特別是其所哺育的孩子)關係密切,如同一家人,所以,“奶媽”一詞偏向正性。例如:
(15) 別說我是你嫂子,就是我是你奶媽,只怕你也不在乎。張愛玲《金鎖記》
反觀西方,在嬰兒奶粉還沒流行的時候,西方也有奶媽這行業,但其地位始終不及中國的奶媽,所以,在英語裏,“wet nurse”僅屬中性詞而已,不褒不貶;以下是作者張愛玲的譯句:
(
15’
) You probably
wouldn’t even mind having your wet nurse, let alone a sister-in-law.
E. Chang The
Golden Cangue
從正面的“奶媽”到中性的“wet
nurse”,本例在翻譯的過程中發生了情感義的轉移。
另外,情感義的轉移也出現在日常用語上,由於大家習以為常,所以沒有察覺出來。比方說,西方篤信基督,今天西曆的公元計算法―B(efore) C(hrist) 與A(nno) D(omini)―也用耶穌的出生年份作為起點:
(16)
Athens
surrendered to
Sparta
in 404 BC. Lonely
Planet:
Greece
我們將之中譯為:
(
16’
) 雅典在公元前404年向斯巴達投降。自譯
英語的“BC”是正性詞,正面肯定耶穌的存在,而漢語的“公元”既不肯定又不否定耶穌的存在,所以是中性詞。
不過,信奉猶太教的人卻不承認基督兩千年前降生耶路撒冷,所以這種計算法惹來許多猶太教徒的非議,大力反對。近年來,一些移居美國的猶太人就倡議把帶有宗教色彩的A.D. 改為無宗教色彩的C(ommon) E(ra),把B.C. 改為B(efore) C(ommon) E(ra)。在下面這個例子裏,兩名考古學家正在研究幾件在以色列發掘出土的人骨:
(17) “In the first century B.C. ——”
“Politically
incorrect. The term is B.C.E. now. Before the Common Era.”K.
Reichs Cross Bones
在英漢辭典上,不管是正性詞“B.C.”或中性詞“B.C.E.”,在漢語裏,都給譯作“公元前”;不管是正性詞“A.D.”或中性詞“C.E.”,都是“公元”。究其語義發展的由來,“公元前”或“公元”其實都肯定了基督的存在,只不過久而久之,其原有的宗教色彩已經消失殆盡,許多人根本不知道這兩個詞語的來歷。
由正性到中性情感義的轉移 (例如:“公元前”或“公元”) 已經是不經不覺變為約定俗成的語言習慣。但是,情感義的轉移在許多翻譯作品上還是常見的現象。幾年前香港大學舉行
孫中山
先生銅像揭幕典禮,校園裏掛著巨大的海報,上面寫著這個標題:
(18) The Man The University The
History
Hong Kong
University
Convocation Newsletter, Autumn Issue, 2003
原來屬於中性的3個名詞“man”、“university”和“history”跟冠詞“the”搭配後,分別成為正性詞。這是英文語法的一個機制:在上述的情形下,英語冠詞“the”與某中性名詞搭配後,該名詞就會產生正性的情感義。第一個片語“the man”當然是
孫中山
先生,第二個片語“the university”指香港大學,第三個“the history”是中國的歷史。揭幕典禮的橫幅上同時附有中文翻譯:
(
18’
) 偉人 大學 歷史 Hong Kong University Convocation Newsletter, Autumn Issue, 2003
除了“偉人”之外,譯句的“大學”與“歷史”的情感義均出現了轉移的現象,從原來的褒義詞變成中性詞。為了防止正性情感義的流失,我們建議作出下列的改動:
(
18’
’) 偉人 名校 青史 自譯
如此一來,3個名詞都把原有的褒義保留下來。
3.2 從負性到正或中性的轉移
在翻譯的過程中,情感義也可以從負性轉移成正性或中性,例如:
(19) 長馨竟自作主張,安排了一切 張愛玲《金鎖記》
“自作主張”帶有貶義,意思是“自己出主意、作決定,不聽取別人的意見,也不徵求別人的同意”。作者張愛玲親自執筆,將之譯成:
(
19’
) And Ch’ang-hsing took matters into
her own hands and arranged everything.
E.
Chang The Golden Cangue
反之,“take matters
into somebody’s own hands”帶有讚賞的語氣,意思是“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自己著手去做”。
下面這個例子出自魯迅〈過客〉一篇:
(20) 沒一處沒有皮面的笑容,沒一處沒有眶外的眼淚。魯迅〈過客〉
原文的“皮面”是貶詞,因為中國人有句熟語“皮笑肉不笑”,這是罵人的話。又有句話說:“人是一張臉,樹是一張皮”,可見“臉”是中性詞,而“臉皮”卻是貶詞。試看其譯句:
(
20’
) […] not a place without smiles on the face and
hypocritical tears. X. Yang & N. Dai Passer-By
從帶有負性情感義的“皮面”到中性情感義的“on the face”,這就是翻譯作品中時有發生的語義不等值現象。
3.3 從中性到正性或負性的轉移
中性詞可以轉移成正性或負性詞,例如:
(21) 深黃的磬口的蠟梅花 魯迅〈雪〉
在原文裏,“深黃”屬中性詞,在譯文裏,給譯成正性詞“golden”:
(
21’
) […]
and the golden, bell-shaped flowers of the winter plum […] X. Yang & N.
Dai Snow
這就是從中性到正性的情感義轉移。由“深黃色”到“golden”,所指顏色雖一樣,惟兩者之間存有一定的情感義差距。又例如:
(22) Moon
Scent said all the expected things over and over again for the want of
conversation. E.
Chang The Rice-Sprout Song
明顯地,“said
all the expected things over and over again”是重複性的語言行為,除了強調說話的內容之外,並不表達任何特殊的感情,好像機場裏的廣播,把航機的登機閘口號碼“重複”了一遍又一遍。試看作者張愛玲自行翻譯的句子:
(
22’
) 因為無話可說,月香把她該叮囑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張愛玲《秧歌》
“叮囑”帶有正面情感義,表達說話的人對聽者發自內心的關懷,這跟機場的廣播不一樣,並非機械性重複的語言行為。例如:
(23) Perhaps she did not want to be teased any
more about him, he thought with a sudden pang. E. Chang The
Rice-Sprout Song
根據英語辭典,“tease”是中性詞,既可解作“無傷大雅地跟某人開玩笑”,也可解作“不懷好意地譏笑某人”,一概視乎語境而定。在譯文裏,原文作者張愛玲就挑了一個貶詞:
(
23’
) 也許她不願意讓人家盡著取笑他們,不愛聽人家說他們好。他突然心裏一陣痛苦。張愛玲《秧歌》
由中性詞“tease”到貶義詞“取笑”,造成情感義的轉移。
4. 情感義的功用
研究情感義不但可以幫助我們瞭解翻譯的過程,還可以幫助我們掌握語言交際的技巧,提高表達能力。大抵情感義有4大功用:(i) 婉言 (ii) 美言 (iii) 謙言與 (iv) 譏言。
4.1 婉言:從負性到中性情感義的轉移
“婉言詞”(又名“委婉詞”)與“直言詞”(又名“禁忌詞”)對立。語義學上的“婉言義”遵守語用學上的“禮貌原則”,也就是修辭學上的“委婉格”,所以,婉言詞出現在語義學、修辭學與語用學的接合介面之上。委婉是一種語言行為,把中性的情感義取代原來負性的情感義,利用委屈含蓄的話語來暗示或表達原來不好聽或令人難堪、難過的意思。
當人們不便直說出某些事物或現象,或者為了避免刺激對方,人們往往就使用委婉的語言行為。 所以,從概念義的本質上來說,直言義與婉言義屬同一個本意,兩者之間是相同關係。可是,從情感義的角度來看,婉言詞與直言詞並非屬同一語氣,因此,兩者之間是相對的關係。例如:
(24) I
like a face marked by the softening processes of maturity. S.
Grafton“K”is for Killer
情人眼裏出西施,愛情儘是盲目的,明明對方年紀老大,皮膚起了皺紋,卻說是“marked by the softening processes
of maturity”,這就是從負性到正性情感義的轉移。
又例如,在工業革命後,歐洲飛黃騰達,反觀當時的中國百廢待興,身為國人的胡蘭成,雖然眼見祖國的發展比西方落後,口中卻不願意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25) 中國的不是慢而是正常,不是因循而是延長。胡蘭成《今生今世》
把“慢”說成“正常”,把“因循”說成“延長”,這就是從負性到中性情感義的轉移。
人誰無過?世上有誰願意揭瘡疤?例如,Hayley身為辯護律師,分明知道被起訴的疑犯有罪,涉嫌強姦、打劫行兇,也必須婉言其辭,大事化小,希望可以減輕刑罰:
(26) Hayley
could make a rape sound like a chummy evening out, robbery
with violence a boyish prank gone wrong. J. Symons The Colour of Murder
把“rape”輕描淡寫說成“a
chummy evening out”,把“robbery with violence”說成“boyish
prank”,這就是從負性到中性情感義的轉移。
又如下面這故事的私家偵探在查案,雖然心裏知道對方是扯皮條的,卻美其名為“personal manager”,以免得罪對方:
(27) I thought I ought to break the ice.“You’re Danielle’s personal manager?”S.
Grafton
“K”is for
Killer
這故事的偵探把“pimp”說成“personal
manager”,猶如在香港,近年來報章把“妓女”稱為“性工作者”一樣,都是從負性到中性情感義轉移的個案。
又例如,有夫之婦邂逅第三者,心生愛慕,與之談到自己和丈夫的感情的時候,用詞特別小心,不能告訴對方自己婚姻美滿,以免拒人千里之外;又不可盡數丈夫的不是,以免給人騎牛找馬的感覺:
(28) 他們之間總是小心翼翼地選擇著措辭,生怕一不小心滑入一種語言的圈套,就像她對他說的“你是知道的我的婚姻並不賴”,她選擇了一個相當中性的詞“不賴”……。友友〈欲望的伺翅膀〉
“不賴”屬中性詞,就是“不壞”的意思,言者把自己與丈夫的關係輕描淡寫交代出來,聽者也就不便追問。
4.2 美言:從負性到中性到正性情感義的轉移
這比婉言更進一步,就是把正性的情感義取代原來負性或中性的情感義,極盡修飾之能事,以求達到抬高自己或取悅他人的效果,例如:
(29) He pulled on a pair of black alligator western
boots, which added a couple of inches to his six-feet, seven-inch height or altitude, as he liked to think of it. S.
Woods
Dark
Harbor
這小說中的人物身高六呎七吋,並且經常腳踏高跟靴子,並以自己昂藏七尺之軀為榮。在現代英語裏,“height”屬中性詞,而“altitude”則是褒義詞。
另一方面,有一些人把自己的缺點看成優點,例如:
(30) 所以,我們每一種缺陷都有補償,吝嗇說是經濟,愚蠢說是誠實,卑鄙說是靈活,無才便說是德。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讀伊索寓言》
負面的詞語如“吝嗇”“愚蠢”“卑鄙”和“無才”都是缺點,經過自我吹噓後,卻變成正面的“經濟”“誠實”“靈活”和“德”的優點,把事實加以渲染美化,自欺欺人。
再說職業吧,明明在劇團裏充當燈光效果的小技工,公司卻冠以工程師的名銜:
(31)“…they
have their own lighting facilities and their own lighting technician or engineer, they’re sometimes called, a lighting engineer.”E. McBain Fat Ollie’s Book
把“technician”的身份抬高,美其名為“engineer”,這是從中性到正性情感義的轉移。
而做小生意的小老闆,為了以廣招徠,不惜在報紙上大造文章,建立自己交遊廣闊的形象:
(32) 某某地方官員或生意人到他的公司來辦事或坐坐,報導就寫成:“本公司董事長XXX近日親切會見了XX,雙方就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意見。”柳扶風〈這樣的生意人〉
“辦事”、“坐坐”等中性詞給加上正性的情感義,變成“親切會見”和“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意見”,這就是美言的手法。
4.3 謙言:從正性到中性或負性情感義的轉移
謙言就是把正性的情感義減弱,表示客氣之意,這跟婉言剛巧相反。中國乃禮儀之邦,說話或寫文章,語多客氣:
(33) 黃宗江自認為是藝人、文人、軍人。羅乎〈“三棲動物”的萬言情書〉
黃宗江是中國文藝史上的風雲人物,人家稱之為“紅伶”、“作家,他卻自稱為“藝人”、“文人”,這就是謙言。
在編輯文集的過程中,在決定哪一篇小說可以入選、哪一篇被淘汰的時候,往往順得哥情失嫂意,例如,《香港文學》編輯部在《小說選》中的前言寫道:
(34) 作為選本,我們儘量包容,其中不免會有偏愛,但爭取做到不偏廢。《香港文學小說選•前言》
在這情形之下,“包容”屬於正性,而“偏愛”則較為負面。
4.4 譏言:從中、正性到負性情感義的轉移
譏言違反了人類語言交際的禮貌原則,言者刻意利用貶義詞作為攻擊對方的武器。舉例說,辦公室的政治無日無之,唇槍舌劍,刀來劍往,往往造成語言上的衝突:
(35) “假如報告由你寫,單憑這些證據,足夠說服上司?”
“任何人也猜估得到。”
“請問這裏有誰會跟你瞎猜?”
阿傑自知失言,“我意思是推測,不是猜估 --”鄧潔明《我心不死》
與“推測”相比,“猜估”一詞的語氣已經偏向負性,不料其上司更特意在雞蛋裏挑骨頭,故意採用一個完全負面的詞語“瞎猜”來詰責這名小職員,完全暴露大老闆無理取鬧的嘴臉。
又譬如下面這個故事,女主角是私家偵探,到一家建築師公司查案,跟其中兩名職員談話,問他們對其中一名建築師 David Barney 的印象如何:
(36) “What sort of man is David Barney? I gather he’s an architect.
Is he talented?”
Yoland said,“He’s a carpenter with pretensions.”
Peter brushed her response aside.“He’s a very good technician,”Peter said.
“Technician?”
“That’s not meant as criticism.”S. Grafton I Is for Innocent
把高尚的職業“architect”說成“carpenter”和“technician”,故意貶低其身份,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5. 總結
本文通過實例,說明英漢辭彙中存有正性、負性、中性的3種情感義;見圖1。
在翻譯的過程中,情感義會發生6類的轉移: (i) 從正性到負或中性的轉移, (ii) 從負性到正或中性的轉移,及 (iii) 從中性到正或負性的轉移,這些轉移結果造成翻譯作品上語義不等值的現象;見圖2。
語義學
|
|
語義學
|
翻譯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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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性 (褒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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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性
|
→負性
→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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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性 (貶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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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性
|
→正性
→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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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性
|
|
中性
|
→正性
→負性
|
圖1 語義學:情感義的類別 圖2 翻譯學:情感義的轉移
而另一方面,情感義在修辭學上也會產生4種功用:(i) 婉言 (ii) 美言 (iii) 謙言 (iv) 譏言,適當運用情感義的功用有助於發揮語言的感染力;見圖3。
語義學
|
翻譯學
|
修辭學
|
正性
|
→負性
→中性
|
→負性(譏言)
→中性(謙言)
|
負性
|
→正性
→中性
|
→正性(美言)
→中性(婉言)
|
中性
|
→正性
→負性
|
→正性(美言)
→負性(譏言)
|
圖3 修辭學:情感義的功用
如果我們從語用學的角度來看,情感義的功用在語言交際的過程中,不論是遵守或是違反禮貌原則,都扮演重要的腳色;見圖4。
語義學
|
翻譯學
|
修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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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用學
|
正性
|
→負性
→中性
|
→負性(譏言)
→中性(謙言)
|
→負性 (違反禮貌原則)
→中性 (遵守禮貌原則)
|
負性
|
→正性
→中性
|
→正性(美言)
→中性(婉言)
|
→正性 (遵守禮貌原則)
→中性 (遵守禮貌原則)
|
中性
|
→正性
→負性
|
→正性(美言)
→負性(譏言)
|
→正性 (遵守禮貌原則)
→負性 (違反禮貌原則)
|
圖4 語用學:情感義的影響
由此可以證明:情感義是不容忽視的語義學概念,它橫跨幾個學術領域,在不同的範疇裏,替語言學家提供了良好的分析工具。
參考書目
陸善采,《實用漢語語義學》,上海:學林出版社,1993。
《英漢大辭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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