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國語文學會 文學論衡第12期 2008 年 3 月

 

 

齟齬、試鍊與成長──論《聊齋誌異》〈錦瑟〉

 

劉燕萍
(劉燕萍女士,香港 嶺南大學中文系)

 

 

緒論

《聊齋誌異》中涉及人神﹑仙的婚戀故事,約有十六篇。 [1] 十六篇中,有關於性幻想、補償、啟悟和釋厄之作〈錦瑟〉(卷十二) 一文,在《聊齋誌異》的人神、仙婚戀小說中,是罕有涉及悍婦之篇。悍婦之悍,推動了整個小說的情節,使故事橫跨人間界和仙女錦瑟所在的「他界」(other world):悍婦之夫王生,在人間界為悍婦虐待,卻在「他界」中經歷試鍊,並獲得成長。人仙婚中如〈錦瑟〉涉及婚姻中的俗慮如悍妻、「弱夫」已不多見;「弱夫」由仙緣中經歷磨難,由弱變強,亦別具特色。仙婚中觸及最現實的人世婚之俗慮, [2] 便令〈錦瑟〉一文,在一般才子佳人式的浪漫人仙婚戀作品中,顯得別樹一幟。 [3]

 

1. 齟齬—悍婦與「弱夫」

  〈錦瑟〉一篇,涉及兩段對比式的婚姻,一為人間界悍婦蘭氏與王生的怨偶婚,一為仙女錦瑟與王生的「他界婚」。怨偶婚中齟齬不絕—爭吵不斷,主要源自蘭氏之悍行,以及夫妻間因地位懸殊,令王生成為被欺負的「弱夫」。

 

1.1 悍婦

  所謂悍婦,乃潑婦也,其潑辣狠毒,使人望而生畏。 [4] 蒲松齡〈怕婆經疏〉對這類女性,有精彩的描寫:「極而唾痕、指痕遍乎身,夜鮮全面;兼之怒氣、威氣盈于室,晝無輟聲。」 [5] 悍婦之「怒」、「威」及虐打,往往令夫壻身心受創。蒲松齡的〈妙音經〉續言篇,便將這類悍妻形容為「牀上夜叉」、「怒獅之吼。由「夜叉」與「怒獅」之形象化描繪,可見悍婦在家庭中所產生的強大「破壞力」。 [6]

  〈錦瑟〉中悍妻蘭氏也極具「破壞力︰不但激發夫妻齟齬—造成家無寧日的爭吵,更迫令夫壻王生走上幾乎自殺之途。蘭氏對王生,施以精神、肉體上的虐待。悍婦「驕倨,常羞辱夫壻。當王生受辱、怒極欲尋自盡時,婦人的反應不是勸阻,竟是「鼓勵,甚至「協助」丈夫覓死,給王生「提供」自殺「工具」:「婦恚,問死期,即授索為自經之具。」妻子視夫壻性命如草芥,教唆王生自殺;蘭氏的悍毒,便予人冷血之感。

  王氏除以辱罵、譏誚,在精神上折磨丈夫外,更在肉體上令王生飽受煎熬。蘭氏「常傭奴其夫,已屬不當;更甚的就是連口糧也剋扣;以「脫粟瓢飲」— 粗飯「侍夫。王生偷啗「羊臛」(肉羹),更遭妻奪回。當王生入山自殺,蘭氏恐丈夫取消自殺計劃,回心轉意再返家門,居然「召兩兄至,將箠楚報之 [7] 蘭氏之悍,實際上已是「目無法紀。清代法律「保護」夫權。妻妾一旦毆夫,即使夫壻未有「折傷,已屬有罪《大清律例》卷二十八〈刑律?鬥毆〉下「妻妾毆夫」條載「凡妻毆夫者,杖一百。至「篤疾者,絞,若毆夫至死則「斬。蘭氏對夫壻之「自殺,既不憐惜,亦無內疚之情,更恐夫未死,密謀毆夫。悍心之毒,可與《聊齋誌異》悍婦之最──江城相表裏〈江城〉篇中,悍妒婦江城虐夫亦手段毒辣。她向丈夫高蕃施以「針刺兩股」、「鞭扑」及「剪腹間肉」之「酷刑(卷六) [8] 〈錦瑟〉中王氏之悍—對王生施以精神及肉體上折磨,便引發與王生的連番爭吵。

 

1.2 被欺負的「弱夫」

  〈錦瑟〉一文,悍婦凌侵夫權;王生因門第和下第之故,與蘭氏關係並不對等,因而成為被欺負、被虐待的「弱夫 [9] 《聊齋誌異》中亦不乏「弱化」的男角。卷六〈馬介甫〉一篇,被「奇悍」妻虐待的楊萬石,便是另一個被欺負的「弱夫。楊萬石被妻尹氏「鞭撻從事,當悍妻發現楊萬石竟然令妾受孕,不但將妾虐打至「墮胎,更「喚萬石跪受巾幗,操鞭逐出。」狐仙馬介甫仗義救萬石—「為解巾幗,楊萬石的反應居然是「懼私脫加罪,害怕得罪尹氏,而非斥責悍妻之無理及不仁;便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及「弱夫」。 [10]

  王生成為受虐的「弱夫,除了因為蘭氏為悍妻外,主人公的出身及功名未遂,亦令他在兩性關係中,處於下風。首先,這是一宗門戶不相配的婚姻。王生「少孤,加上「清貧,與富戶出身的蘭氏已是不相襯。此外,王生甚至連「生員」的資格也未獲取「往應童子試,被黜。《中國考試制度史》載︰清代科舉制度,士子必須考取童試—通過縣試、府試及院試,才能獲得「生員(又稱庠生,俗稱秀才) 之銜及「入學」— 入「郡庠」的資格;參加科舉考試的必須是官學的「生員。通過「童試,成為「生員」是踏上科舉之途的重要關鍵。 [11] 《儒林外史》中的范進,雖然已經五十四歲,考了二十多次仍未能中式,尚鍥而不捨誓要通過「童試」一關。(第三回) [12] 〈錦瑟〉中的王生,未能考中「童子科,則仍是個「童生,連考科舉的第一條門檻(成為「生員) 也未能跨過;在家世和科名而言,可說是一無所有;蘭氏對「弱夫」的欺凌,便更變本加厲。 [13] 情況就如另一篇悍婦之作〈呂無病〉中的王天官女︰王天官女自恃出身宦門,不但凌虐夫壻,更虐打已亡正室所生的三歲孩兒,並自誇「即殺王府世子,王天官女亦能任之!(《聊齋誌異》卷八) 高門悍女,配低門「弱夫,夫妻間便角力不絕。

  王生被悍妻折磨,選擇自殺「所遭如此,不如死!,這個抉擇時刻,亦是主人公自感家貧、下第,婚姻不如意的至「弱」之時。其實,王生亦不是非死不可。以蘭氏之悍,王生大可以「七出」之條休妻。 [14] 王生寧可尋死,不願再面對悍妻,可見失意及不樂之甚〈錦瑟〉一文,便強調了俗世婚中的富與貧、高門與低門之「不相稱,以及悍妻之「悍」和弱夫之「弱,所造成的不幸之齟齬婚。人間界的齟齬婚中,蘭氏與王生的惡劣關係,沒有修補餘地。至仙女錦瑟出現,飾演紅顏知己的角色, [15] 啟導王生踏上成長之途,才將主人公的婚姻失意,一一補償過來。

  

2. 「他界」的試鍊

  〈錦瑟〉中主人公在經歷「家庭災難」後,亦有所成長。仙女錦瑟予王生一個「度脫」的環境,助主人公脫離家庭地獄,重新建立自信。

 

2.1 「給孤園」──「度脫」之所

  進入「給孤園,是王生成長路上重要的一步「給孤園」為錦瑟所設辦─仙女因罪被謫「自願居地下,收養冤魂」以贖己罪「給孤園」便成為橫死鬼魂的收容所,專職收養九幽橫死無歸之鬼「給孤園」一名,甚具象徵意義。含普渡眾生之意。歷史上的「給孤園」乃佛教史上第二座寺院 ─「祇樹給孤獨園」之簡稱;位於古印度西北舍衛國。 [16] 「祇樹給孤獨園」乃由給孤獨長者布金滿園,向祇陀太子買園;太子施樹,二人共建獻給佛陀弘法的精舍。《金剛經》載「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17] 至七世紀唐玄奘(596-664)遊此寺時,則已「荒廢」。(《大唐西域記》卷六) [18] 「祇樹給孤獨園,在弘法史上佔十分重要的地位:佛陀在此精舍渡過二十五年,在當時屬「外道」天下的北方,宣揚佛法。

  「祇樹給孤獨園」乃佛渡世人之所〈錦瑟〉中的「給孤園,仙女所渡的則為亡靈。設在「深壑」的「給孤園」 [19] ,亦成為王生的「度脫」之所「度脫」一般指神仙以夢幻、考驗、點化凡人成仙。元雜劇《黃粱夢》裏鍾離權便透過夢幻,點化呂洞賓成仙。 [20] 〈錦瑟〉中仙女對王生的「度脫,並非「積極介入式」的點化,而是收容王生在「給孤園」生活,讓主人公經歷成長;成長則主要來自主人公內在的精神力量。錦瑟安排給王生的差事─在「給孤園」中任西堂主簿︰專「錄鬼籍,便令主人公從工作中,重拾自信與尊嚴。王生亦以廉潔──推卻下屬的「饋酒送脯,贏得錦瑟的欣賞。此外,王生在「給孤園」經歷有關勇氣、義氣的種種試鍊與考驗,亦令主人公脫胎換骨,獲得新生「給孤園」因而成為王生的「度脫」之所。

 

2.2. 試鍊──勇與義

  王生進入「他界」—「給孤園」是個冒險的歷程,過程中主人公須經歷各式試鍊,挑戰王生的勇氣和義氣。「他界」之旅有助主人公心性上的啓悟 (initiation),啓悟指主人公在經歷種種考驗後,在宗教、社會地位等各方面的改變。 [21] 《聊齋誌異》卷七〈仙人島〉中的主角王勉,便在他界中經歷了心性上的啓悟。王勉因「累冠文場」而心高氣傲。他在仙人島上,被綠雲、芳雲兩位仙女嘲弄文才「神氣沮喪,徒有汗淫,從而得到啓悟。王勉回歸人間界時,對功名、富貴則視如「空花。王勉被點破對名、利的迷執〈錦瑟〉中的王生亦在「他界」中,經歷心性上的鍛鍊。 [22]

  「沸湯」、「猛犬」和「負屍」都是王生入「給孤園」的考驗,以及「勇」的鍛鍊。環繞「給孤園」的「沸湯,為王生第一個亦是十分嚴峻的試鍊。首先,王生不知水的溫度和深淺「遂踴身入,已是膽識過人。此外,主人公忍受「熱透重衣,膚痛欲糜」的熱的煎熬「極力爬抓,終於登岸,抵達「給孤園,更見危難中不失堅毅。「沸湯」除了是王生「勇」之試鍊外「水」─ 更隱含深層的意義,就是淨化主人公的身心;作為從人境到「他界」的「洗禮。韋斯特馬克(E. Westermarck , 1862-1939)說「在穆斯林中,新郎見新娘之前先要沐浴,新娘也要洗淨全身。婚禮過程中的水就含有清潔、淨化的作用。 [23] 《聊齋誌異〈小翠〉中,狐女小翠「瀉熱湯於甕」以浸公子,治癒公子的「癡顛」。(卷七〈翩翩〉一文,羅子浮「廣創潰臭,在山中仙洞前「浴於溪流,則「創瘍無苦」。(《聊齋誌異》卷三)從傻呆公子和羅子浮之例,可見水的治癒、淨化效果。王生入「給孤園」之前,接受「熱湯」浸身,便含有淨化身心及考驗主人公勇力的意思。

  除「熱湯」外「猛犬」和「負屍」的考驗,都具同一基調─用以試鍊王生之「勇」︰「大如犢」的猛犬「暴出」,「齕衣敗襪,狀要咬害主人公,王生卻無畏色,「摸石以投,嚇退守門惡犬。至於「負屍,則更為厭惡性「給孤園」為收屍之所,王生的第一件「差事,竟是將「血肉狼藉」、「斷頭缺足」、「穢臭熏人」的死屍「負瘞」─ 負屍於背往埋葬之。泅沸水、退惡犬、背穢屍、各具難度,都是儒生膽力與體力的試鍊。 [24]

  王生在「給孤園」中,除了接受「勇」的考驗外,更要受「義」的試鍊 —「天魔之劫」。「天魔之劫」本為錦瑟的劫難,卻激發了王生的「義」。「天魔之劫」分「賊劫」和「虎禍」兩部份「賊劫」部份群賊搜劫「給孤園,王生為救錦瑟,捨命背仙女逃難「入深谷」。(結下一段「附體緣 [25] 至於「虎禍」則更為悲壯,王生為救仙女於虎吻,竟「伸臂入虎口,以代錦瑟」,致被老虎嚼斷手臂。王生的義行,如主人公所言乃「受恩深重,殺身不足酬;純為報錦瑟收容他在「給孤園」之恩,非關男女之情。情況就如《聊齋誌異》卷三〈連城〉一文中,喬生因連城擊賞其詩作,認定連城為知己。連城「病瘵,沈痼不起,需要「男子膺肉一錢」為藥引治病,喬生便義無反顧割肉救治佳人。喬生對連城的愛情,便飽含士為知己者死的高尚情操。王生救錦瑟於虎口,亦含有士為知己者死及報恩之義。

  王孝廉 (1942-  ) 認為許多神話都是通過迷路、試鍊、放逐、受難的歷劫而到自我完成。 [26] 王生在「他界」的歷劫,亦有助主人公心性上獲得啓悟。王生在「給孤園」中,經歷「沸湯」、「猛犬」、「負屍」及「天魔之劫」等磨難,亦鍛鍊了主人公的「勇」和「義,令他心性上更趨成熟,性格由弱變強。 [27]

 

3. 成長—由弱而強

  王生經歷「給孤園」的種種試鍊後,亦有所成長。出園後的主人公,由從前的「弱夫」,成長為堅強而具備膽識的人。他不但奪回產權,更因與錦瑟結婚,而享受到重掌夫權的樂趣,以及成為「被尊重的丈夫」。

 

3.1 產權、夫權的「回歸」

  主人公離開「給孤園」後,性格顯得更為堅強、果斷,已非昔日的「弱夫」;「爭產」事件可見一端。王生之悍妻蘭氏,因王生「尋死,再醮並嫁給賈某;賈某居然「遂就生第與婦合,悍妻則因王生重返家園,羞愧「自經死 [28] 王生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勇敢面對賈某「將訟其羈產佔妻之罪。在清律而言,王生的「勝訴」機會亦很大。即使蘭氏以為王生已死(改嫁之妻) 也是無權繼承亡夫遺產的《大清律例》卷八〈戶律?戶役「立嫡子違法」條列明,婦人在丈夫死後改嫁「夫家財產及原有妝奩,並聽前夫之家為主。蘭氏竟與再醮所嫁之夫結合後居住在「生第,在法律而言,賈某便犯了霸佔王生家產之罪。二人若對簿公堂,賈某必然處於下風。 [29] 在王生的力爭下「賈不敢復言,收肆西去。」主人公亦成功從賈某手上奪回產業。查生之第乃悍妻父替他「起屋治產」之產業,當屬王生所有。主人公力爭,取回物業,展現王生積極、勇敢的一面;與昔日尋死以逃避悍妻的消極「弱夫,不可同日而語。 [30] 〈錦瑟〉一文,蒲松齡就是利用對比手法,以王生入「給孤園」前的「弱,對比他步出「給孤園」後之「強」。「產權」之爭,見證主角從「弱」到「强」的成長歷程。

  除產權外,王生亦因仙女錦瑟的賢惠,得以重新執掌家庭中的夫權,並享受夫權之樂。神話、民間故事中,主人公往往在經歷障礙與困難後,便與天后、女皇成婚。〈錦瑟〉中的王生,亦在「給孤園」之旅中,與錦瑟結「聖婚」(sacred marriage) [31] 「聖婚」中的仙女錦瑟,出身貴胄──為東海薛侯女。薛侯乃 古薛國國 君。薛之皇祖為車的發明者─夏車正奚仲。另一個赫赫有名的祖先,則為商湯的「左相」仲虺。(《左傳》定公元年) [32] 出身高貴的仙女,對夫壻的順從,大大提升了主人公的夫權,真正令王生從之前的一段悍婦婚中「解放」出來。

  錦瑟不單「不悍,更事事依從王生;完全符合傳統對女性的要求─「柔」與「卑弱︰荀子〈君道〉指出為人妻,須「夫有禮則柔從聽侍;班昭(49-120)《女誡》更以「卑弱」為女德第一要義。 [33] 仙妻錦瑟對夫壻事事服從,令王生重掌夫權─成為家庭的軸心。

  王生亦重整家園,正式成為「家長。據《大清律輯注「家長」條載「一戶人家,家長為主。作為「家長,享有教令、掌財、主婚和立嗣等權力。 [34] 王生不但成為「家長,更成功「主管」一個關係和諧的「大家庭」— 一妻、一妾 (從賈某手上奪來的妾) 和一婢 (錦瑟婢春燕),以及六男二女的子女羣。當然,和諧的家庭關係,主要源自仙妻錦瑟不悍、不妒的賢惠。仙妻的「不悍,與王生的俗世妻蘭氏逈異。蘭氏之「悍,幾乎毀掉王生;錦瑟的「不悍、順從,則「促成」王生的「成長。除「不悍」外「不妒」亦為錦瑟的「優點」。「不妒」 往往被視為賢婦的美德《聊齋誌異》卷八〈呂無病〉中,孫公子妻許氏,不與妾「爭夕,因而「嫡庶偕好,便被稱讚為「甚賢 [35] 錦瑟的「不妒,容納王生與妾及婢的關係,亦令妻妾間融洽和諧;王生得以安享家庭和樂。主人公經歷「給孤園」的「他界」之旅,變得勇敢、積極,成功奪回產權,並重掌夫權,由「弱夫」成長為能「齊家」的「大丈夫 [36]

 

3.2 人仙互救—「被尊重的丈夫」

  〈錦瑟〉一文,主人公王生與仙女共歷艱辛,終於亦得到錦瑟的信任及委身,由從前被欺負的「弱夫,躍升為「被尊重的丈夫」。〈錦瑟〉一篇,王生與仙女的關係,不是單向的人救神或神救人的模式,而是雙向的仙、人互救模式。 [37] 神、人互救,共歷患難,從而建立真摰的感情基礎,乃《聊齋誌異》人神婚戀突破同類前作之處。 [38] 〈神女〉一篇便屬人、神互救型作品︰米生蒙受殺人之冤,傾家蕩產。在窮困、落拓之際,得神女授「珠花一朵」及「贈白金二百,以振舊業。至神女父有急難,需「人官印信,米生亦百計求之以助神女。(《聊齋誌異》卷十) [39] 人神間因共歷艱險,因而具有由互救、互助而生的真愛、真情。

  〈錦瑟〉中的仙、人互救,亦為這段異類婚打下堅固的感情基礎,並為王生贏得仙侶的敬重︰錦瑟在王生絕望求死之際,以「給孤園」這個他界之所,為王生提供「庇護,令主人公重新建立自信及自我。另一方面,當錦瑟遇上「天魔之劫,王生亦捨身從虎口中拯救錦瑟。錦瑟救王生於自毁邊緣,王生亦救錦瑟於虎口。仙、人互救,共歷生關死劫之災難,令二人建立起患難夫妻之摰情。

  仙女選擇嫁入人間世,足證對夫壻的尊重,令王生成為「被尊重的丈夫︰錦瑟將「給孤園」事務交給仙姊「以便 君歸」— 紓尊降貴,不嫌夫壻「屋宇隘陋,隨王生嫁入人境。仙女似「仙人還俗」般嫁入俗世,乃以夫為綱之舉。 [40] 《韓非子》言「妻事夫」(〈忠孝)《春秋繁露》謂「妻受命于夫」(〈順命)《白虎通》更提出「夫婦」為三綱之一。(《三綱六紀) [41] 仙妻入俗世三十年,為王生持家;以仙女之尊對王生體現了「夫為妻綱」的尊重。王生從「給孤園」回歸人境,不但成功重建家園,更得到錦瑟的尊重,由從前被悍妻迫害的「弱夫」痛苦中,躍登為「被尊重的丈夫,經歷脫胎換骨式的成長。 [42]   仙婚中的人仙互救、互助及互動的真摯與幸福,反襯王生與蘭氏一段「悍妻」、「弱夫」式婚姻之不幸。仙女錦瑟的賢惠及真誠,亦助王生成長為勇於承擔的大丈夫(見爭產一節,而非懦弱尋死,不敢面對被虐處境的「弱男

 

結論

  〈錦瑟〉中王生經歷兩段婚姻—人境中的「悍婦婚,以及與仙女錦瑟的「他界婚。王生的兩位妻子分別為悍妻蘭氏和仙妻錦瑟。兩段婚姻和兩位妻子,都是 兩兩 相對的。人境中失敗的婚姻,在「他界」的仙婚中,得到「補償 [43] 人境中被欺負的「弱夫,也在「他界婚」中成長為堅強、能「齊家」的「被尊重的丈夫 [44] 此外,王生在經歷種種磨難後,得到啓悟。王生的成長歷程,表列如下︰

 

  〈錦瑟〉中最感人的為人仙間,在「他界」相處兩年多的歲月裏,經歷生死的患難情。異類婚中存在歷劫苦難情,乃《聊齋誌異》人神婚戀故事與別不同及動人之處。〈竹青〉一文,亦有人神患難情的描寫︰主人公魚客在窮途末路之際,得配女鳥竹 青。 [45] 主人公化身為鳥以覓食,卻被滿兵彈胸。女鳥不恤性命,拚死相救,不離棄地堅守在魚客身旁,直至主人公在鳥的世界中死去。《聊齋誌異》(卷十一)〈錦瑟〉中,王生與錦瑟的人仙互救,同生共死,亦在苦難日子中,為二人築起深厚的患難真情「歷劫」不單是感情的考驗,更是令感情穩固的重要契機。此外〈錦瑟〉中的「他界」婚,亦觸及最現實的婚姻問題—悍妻「弱夫」和夫妻角力。俗世婚中的悍妻,以「悍」及霸力,將「妻權」極度擴張,侵凌「夫權(已是失衡。他界婚中,仙女與王生互救互愛、互相尊重(建立較為平等的關係,結果得成美眷。蒲松齡藉他界,帶出俗世婚中「摯愛」和「尊重」的重要性。作者以他界補償人間界、以幻寫實,立足點却仍在人間界;觀點相當「進步」。〈錦瑟〉一文,巧妙地運用仙女「他界」等元素,帶出俗世真實的婚戀苦惱「聖」中見「俗,甚具特色。                

 



[1] .《聊齋誌異》中涉及人神﹑仙的婚戀故事,約有十六篇。小川環樹認為「神」是先天自然之神,而「仙」則是通過修煉而來的。見小川環樹〈中國魏晉小說以後 (三世紀以降) 的仙鄉故事,張桐生譯,刊於《中國古典小說論集,瘂弦、廖玉蕙編 (台北︰幼獅文化事業公司,1975),頁83-84。十六篇人神仙婚戀故事中,有關於性幻想──將愛慾投射在異類女子身上之篇,如〈嫦娥(卷八) 和〈霍女〉(卷八)。亦有以神婚補償生活上欠缺之作如〈羅剎海市(卷四)。更有透過仙戀,獲得啟悟之篇,如〈翩翩(卷三) 和〈仙人島(卷七)。此外,還有人神互救以釋厄脫困之作,如〈西湖主(卷五) 和〈神女(卷十)《聊齋誌異》中的人神仙婚戀小說,見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聊齋誌異》會校會注會評本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卷三〈翩翩,頁432-436;卷四〈羅刹海市,頁454-465;卷五〈西湖主,頁646-655;卷六〈蕙芳,頁800-803;卷七〈青娥,頁929-937卷七〈仙人島,頁946-957;卷七〈甄后,頁981-984;卷八〈嫦娥,頁1069-1079卷八〈霍女,頁1090 -1097;卷九〈雲蘿公主,頁1264 -1277;卷十〈神女,頁1312-1321;卷十〈五通,頁1417-1420;卷十一〈青蛙神,頁1464-1468;卷十一〈織成,頁1511 -1515;卷十一〈竹青,頁1516-1520;卷十二〈錦瑟,頁1682-1689。本篇《聊齋誌異》引文,皆依據此版本。英文選譯本,參考 John Minford trans., Pu Songling 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 London : Penguin Books Ltd., 2006).

[2] . 除了〈錦瑟〉外,《聊齋誌異》卷十一〈竹青〉和〈青蛙神〉,都是在人神戀婚中,揉合婚姻生活中的俗慮之作。納西族、壯族、黎族都是拜蛙之族。納西族「精我五行」乃由一個金黃大蛙的軀體化生的。見楊福泉,〈納西族的青蛙五行與生命觀〉,《雲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4期,頁67。納西族婦女的羊皮背帶,以蛙身形狀裁剪,乃是一種圖騰標志。見楊知勇,〈從青蛙騎手的誕生談圖騰藝術的演變〉,《民間文學》,1986年第6期,頁58;張勝冰,〈從圖騰藝術看美學觀念的演變《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頁61。黎族亦以蛙紋「繡面」及紋身,見屈大均,《廣東新語》(北京︰中華書局,1985),卷七,頁240;范成大著﹑齊治平校補,《桂海虞衡志校補》(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4),〈志蠻〉,頁58。馮承鈞校注,《諸蕃志校注》(台北︰台灣商務書館,1970),卷下,頁150《嶺外代答校注,卷十〈蠻俗門,頁419。紋身作用在與圖騰相認,乃圖騰的標誌。見 J.G.Frazer, Marriage and Worship in Early Societies A Treatise on Totemism Exogamy (Delhi[India]: Mittal Publications, 1986), P.36. 黎族的蛙紋身,乃蛙圖騰的標記。見李露露〈海南黎族文身習俗〉,《尋根1995年第6期,頁42;姚麗娟〈海南島黎族婦女文身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3(32),頁97

[3] . 才子佳人式的浪漫人神仙戀故事,為數甚多。()〈郭翰〉一文「姿度美秀」的郭翰和織女邂逅,便譜出戀情,與織女以詩傳情,十分浪漫。(出自《靈怪集,見《太平廣記》卷六十八)()〈李湜〉一篇,風流的李湜,與華岳廟三夫人相遇後,每年七月七日至十二日,都有一年一度的相歡聚會。(出自《廣異記》,見《太平廣記》卷三百)()〈沈警〉一文「美風調,善吟咏」的沈警,得二女郎青睞,並獲「瑤鏡」等贈物。(出自陳翰《異聞集,見《太平廣記》卷三二六)本篇《太平廣記》引文,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

[4] . 孫光浩《聊齋誌異是與非》(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9),頁99

[5] . 蒲松齡〈怕婆經疏,刊於蒲松齡著,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聊齋文集》(上海︰學林出版社,1998),卷九,雜文,頁388

[6] .《妙音經》續言篇,見《聊齋誌異》卷八〈馬介甫,頁730732《聊齋誌異》中以女子悍妒為題材的作品共十七篇,寫及悍婦妒女形象者二十一人。有關悍妒婦之分析,見白燕〈蒲松齡與《聊齋誌異》中的悍婦妒女〉,《社會科學輯刊2003年第2期,頁180-183。以悍婦題材入人神戀,亦為創新。蒲松齡擅長將志怪題材推陳出新,討論見 Judith T. Zeitlin, Historian of the Strange Pu Songling and the Chinese Classical Tale (Stanford,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P.198.

[7] .《聊齋誌異》中不乏虐打丈夫的悍婦,卷十〈珊瑚〉中,臧姑「虐夫及婢。卷九〈雲蘿公主〉中,侯氏女對丈夫可棄「詬厲。可棄七十多歲仍被婦「捋白鬚,使膝行焉。但〈雲蘿公主〉中的悍婦是少數具「正能量」之悍婦—利用悍以克制可棄的頑劣性情。有關悍妒婦與女權之討論,參考陶祝婉〈論《聊齋誌異》中的悍婦與妒婦形象——從女權主義視角的觀照〉,《蒲松齡研究2003年第4期,頁72-82〈錦瑟〉中的蘭氏就如〈邵臨淄〉一文「指罵夫壻以為常(《聊齋誌異》卷九)的悍婦一樣,常倨罵丈夫,對王生施以精神虐待。

[8] . 清律「毆夫」之條,見田濤、鄭秦點校《中華傳世法典︰大清律例》(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卷二十八〈刑律?鬥毆〉下「妻妾毆夫」條,頁460〈江城〉、〈錦瑟〉諸篇,描寫女性虐待狂,刻劃入微。見馬瑞芳《聊齋誌異創作論》(山東︰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頁279

[9] . 難題求婚型故事中,男子往往需要完成岳父的考驗,完成種種幾乎是無可能完成的難題,才能與姑娘成婚,因而成為「被欺負的女婿。參考高木立子〈被欺負的女婿——天鵝處女型與猴娃娘型故事的結構〉,《民間文化20055-6,頁73-74

[10] .《聊齋誌異》卷十〈黃英,黃英便表現了經營有道的才幹,馬子才則為酸腐儒生。卷〈阿寶〉中女主角阿寶亦「善居積」,「迂訥」的孫子楚亦無需憂愁生計。有關《聊齋誌異中女強男弱「弱化男角的討論,參考張華娟〈聊齋男性角色弱化現象析〉,《蒲松齡研究2003年第3期,頁21-32

[11] . 謝青、湯德用等編《中國考試制度史》(安徽︰黃山書社,1995),頁439-441;李新達《中國科舉制度史》(台北︰文津出版社,1995),頁267-270。科舉不易中式,卻有「神童」般的聰慧之士,在童稚之年已考中秀才。() 袁枚中秀才時仍是騎竹馬的童子,被視為幼有宿慧。袁枚,《小倉山房詩集,卷三十二〈重赴泮宮時,刊於袁枚《袁枚全集,王英志編(江蘇︰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頁767

[12] . 能考取童試,才可進學為生員,具備參加科舉或出貢——地方考選生員貢於朝廷的資格,參考王德昭〈清代的科舉入仕與政府,刊於明清史國際學術討論會秘書處論文組編《明清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頁158-160;郭東岐編著《漫話科舉(瀋陽︰遼寧大學出版社,2000),頁11。范進多次未考取之載,見吳敬梓《儒林外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第三回,頁29《聊齋誌異》卷四〈促織〉一文,成名已有九歲兒,仍「操童子業,久不售,未考中童試,後因獻蟋蟀有功,才獲特殊批准,得「入邑庠。由范進和成名之例,可見童試作為科舉「門檻」的重要性;考取童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13] . 科舉考試往往成為夫妻間爭吵的一個導火線,討論見 Judith T. Zeitlin, Pu Songling’s (1640-1705) Liaozhai Zhiyi and the Chinese Discourse on the Strange (PhD Dissertation of Harvard University, 1988), P121.

[14] . 「七出」之條為「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嫉去,多言去,竊盜去。,見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北京︰中華書局,1992),卷十三〈本命〉第八十,頁255「四德」為「婦德、婦言、婦容、婦功。見林尹註譯《周禮今註今譯(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72),卷二〈天官?冢宰〉下,頁76

[15] .《聊異誌異》中的落拓文人,往往得到紅顏知己的眷顧,治癒其心靈上的創傷。見陳金文〈《聊齋誌異》婚戀小說與民間婚戀故事之比較〉,《齊魯學刊1999年第5期,頁80;謝超凡、李軍均,〈《聊齋誌異「孤憤說」與「妾婦」情結論〉,《廈門教育學院學報,第5卷第3 (20039),頁12

[16] . 陳聿東《佛教文化百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頁699771

[17] . 朱棣集注《金剛經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頁13-15

[18] . 辯機撰、釋玄奘譯《大唐西域記》(北京︰中華書局,1991),卷六,頁77-78《西遊記》第九十三回,敍「布金寺」的前身,便是「祇樹給孤園。見華陽洞天主人校《西遊記︰世德堂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刊於《古本小說集成,據金陵世德堂殘本影印,第九十三回,頁2362-2363

[19] .〈錦瑟〉中的「給孤園」位於深山,便與傳統人死歸山的觀念吻合。民間信仰中的冥府如幽都,泰山和華山,都設在山中《山海經全譯》卷十八〈海內經〉有幽都之載「北海之內,有山,名曰幽都之山。見袁珂譯注《山海經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頁335。除幽都外,泰山亦為傳統的幽府;人死之後歸於泰山之下的蒿里《後漢書》載「太山主人生死。見李賢等注《後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卷八十二下《方術列傳,第七十二下〈許曼傳,頁2731。至唐代,華山亦繼泰山之後,成為管治鬼靈的幽府《廣異記〈王僴〉和〈仇嘉福〉(《太平廣記》卷三百二) 兩則同源故事,便講述了主人公在華嶽廟目睹妻子被審訊的情況。人死之後魂歸泰山幽府至發展為佛教地獄觀念之轉變,可參考 Ying-Shih Yu (余英時), “O Soul,Come back!A Study in the Changing Conceptions of the Soul and Afterlife in Pre-Buddhist China ”,in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47:2 (Dec,1987), PP. 363-395.

[20] . 度脫劇一名,始見青木正兒著﹑隋樹森譯《元人雜劇概說》(香港︰中華書局,1977),頁26-27。以啟悟角度分析度脫劇,見容世誠〈度脫劇的原型分析──啟悟理論的應用,刊於陳炳良編《馮平山圖書館金禧紀念論文集(香港︰馮平山圖書館,1982),頁175。度脫劇 (神仙度化劇)之例,可參考馬致遠《邯鄲道省悟黃粱夢,刊於王學奇編《元曲選校注(河北︰河北教育,1994),頁2014-2044

[21] . 主人公在經歷磨鍊後,往往有心性上的啟悟,啟悟指主人公在經歷種種試鍊後,在宗教﹑社會地位等各方面,作徹底的改變。見 Mircea Eliade, Rites And Symbols of Initiation The Mysteries of Birth and Rebirth, translated by Willard R Trask ( New York: Harper & Row Publisher, Inc,1975), P.x. 英雄歷險,則包括歷險的召喚﹑試鍊﹑回歸等項。見 Joseph Campbell, 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 New York: Bollingen Foundation Inc,1949), PP.49-251.

[22] . 有關異類如仙女、仙人救治人類的討論,參考田鮮蜜〈論《聊齋誌異》中的異類崇拜民俗〉,《陝西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9月第30卷專輯,頁106-111

[23] . Edward Westermarck, A Short History of Marriage ( New York : Humanities Press , 1968), PP.202-204. 水除了代表潔淨外,亦為生殖繁衍的力量。參考向柏松《中國水崇拜(上海︰上海三聯書局,1999),頁8-20

[24] .《聊齋誌異》中的人神仙戀,如〈翩翩〉和〈仙人島〉等篇,頗有點神道設教的色彩。見劉敬圻,〈《聊齋誌異》宗教現象讀解〉,《文學評論1997年第5期,頁61

[25] .「附體緣」乃指《左傳》所載定公四年,吳軍侵郢,楚大夫鍾建背帝女季芈逃難。翌年,王將嫁季芈,季芈辭曰「所以為女人,遠丈夫也。鍾建負我矣。」帝女自許婚於鍾建,並結成夫婦。見左丘明著﹑李夢生譯注《左傳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定公四年,頁1224-1225;定公五年,頁1235〈錦瑟〉中王生負錦瑟逃難,仙女自許下嫁,有類鍾建、楚帝女的「附體緣」。

[26] . 王孝廉《中國的神話世界各民族的創世神話及信仰》(台北︰時報文化,1977),頁597

[27] . 王生與錦瑟的患難情,與《聊齋誌異》卷十一〈竹青〉中女鳥救魚客相類〈竹青〉中的女鳥原型源自《玄中記》和《搜神記》中的毛衣女故事《玄中記》和《搜神記》毛衣女故事,下啟天鵝處女型故事 (Swan Maiden Tale)。見鍾敬文〈中國的天鵝處女型故事—獻給西村真次和顧頡剛兩先生,刊於《鍾敬文文集》民間文藝學卷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頁585高木敏雄〈羽毛伝說の研究〉,《日本神話伝說の研究》(東京︰平凡社,1974),頁75-76

[28] .〈錦瑟〉中的蘭氏既是悍婦又是失節婦,這兩類婦女在《聊齋誌異》中,一般都不會有很好的下場。悍妒婦若非改正惡行,不會有好結局《聊齋誌異》卷六〈馬介甫〉一文,尹氏再嫁屠戶被虐打,屠戶死後,尹氏「依群乞以食」。《聊齋誌異》卷十〈珊瑚〉臧姑二子皆死「十胎皆不育。婦女再醮亦不是被推許之事《聊齋誌異》對守節婦則予以嘉許,卷五〈土偶〉守節婦王氏矢志不再婚,感動丈夫已死之魂,與婦交合並得子嗣作為依靠。卷一〈成仙〉中,周生妻與僕私通,終於難逃一死。有關蒲松齡對婚姻的看法,參考王茂福〈論蒲松齡的婚姻思想 —《聊齋誌異》婚姻愛情作品初探〉,《蒲松齡研究1994年第1期,頁40-57

[29] . 婦人無權繼承丈夫財產,參考《中華傳世法典?大清律例,卷八〈戶律?戶役〉,「立嫡子違法」條,頁179

[30] . 年青人往往因接受考驗而獲得成長,見宋軍〈啟蒙旅行─析伏爾泰哲理小說《查第格》〉,《西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20卷第2(19993),頁130-131

[31] .「聖婚」指在神話、民間故事中,主人公往往在經歷障礙與困難後,便與高貴女性成婚,這個女性代表的不單是美麗、願望的達成,她亦是母親﹑姐妹﹑情人與新娘。見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PP.109,110-111.

[32] . 奚仲與仲虺之載,見《左傳譯注,定公元年,頁1210。奚仲造車,見許慎著﹑克和﹑王平校訂,《說文解字新訂(北京︰中華書局,2002),卷十四,頁945。奚仲死後,成為星神《天中記》載《觀象賦》云『奚仲托精於津陽。』注『奚仲四星在天津北,近河傍;太古時造輿者,死而精上為星。」見陳耀文《天中記》(台北︰文海出版社,1964),卷二,頁43。仲虺則為商朝時的名相《尚書》載仲虺作誥,以穩定民心〈仲虺之誥〉見屈萬里撰《尚書集釋》(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4),附編三,頁311-312。王安石〈興賢〉載「商之興也有仲虺﹑伊尹。刊於王安石著,《王安石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卷三十二〈雜著,頁282

[33] . 「柔」與「卑弱之要求,見楊倞注《荀子,卷八〈君道,刊於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中華諸子寶藏編纂委員會編《諸子集成新編》(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頁3-659。班昭《女誡,刊於《諸子集成補編》(),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中華諸子寶藏編纂委員會編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頁2-4412-443

[34] .「家長」之條,見沈之奇輯註、洪皋山增訂,《大清律輯註》(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卷五,〈戶律?田宅「欺隱田糧」條輯注,頁339;朱勇《清代宗族法研究》(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頁44

[35] .「不妒」為賢婦之美德《聊齋誌異》卷八〈嫦娥〉嫦娥能容納顛當;卷十〈神女〉神女亦能容納顧姬。有關《聊齋誌異》中對賢婦之討論,參考劉化兵〈討論《聊齋誌異》對賢婦形象的塑造〉,《蒲松齡研究2004年第3期,頁25-34

[36] .「分身術」的運用則將夫權進一步推向極限︰王生得娶仙妻「獲贈分身仙術,使主人公得以同時並享妻、妾之閨房樂。王生「分身術非常神奇,能同時在妻、妾房中現身:當「解履登床── 妻之床後,妾居然同時發「生臥榻上── 妾之臥榻;真箇是一身二用。王生因「分身術」而能在同一時間,於不同地點出現,同時擔當夫壻的角色。仙術中就「分身術」的修鍊《抱朴子內篇》所「玄一,便是指「分身術」︰「守玄一,並思其身,分為三人。三人已見。熟習仙術後,甚至可分身為數十人〈地真〉卷十八「玄一之論,見王明《抱朴子內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卷十八〈地真,頁298-299《聊齋誌異〈西湖主〉一文陳明允便利用「分身術,既享洞庭仙境「山珍海錯,復享人境「聲色豪奢」。(卷五〈錦瑟〉中的王生具備「分身術,亦盡享與錦瑟、妾和春燕的閨中樂。錦瑟不妒,才能令王生得享過於齊人的閨房樂。妒婦之例甚多,唐房玄齡之妻「寧妒而死,也不許夫納妾。見劉餗《隋唐嘉話(浙江︰浙江古籍,1986)〈房玄齡夫人,頁80《獅吼記》中,柳月娥便因妒,罰夫跪地﹑頂燈。見汪廷納《獅吼記,刊於毛晉編,《六十種曲》(北京︰中華書局,1958),第十一齣〈諫柳,頁34-35;第十六齣〈頂燈,頁52。有關妒婦之論,可參考陳泳超〈妒婦悍妻︰類型敘述的語法與心理〉,《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頁109-112。劉嘉陵〈明清小說中的妒婦形象〉,《社會科學輯刊1996年第五期,頁136-139

[37] . 人類替神傳書以救神之例,如〈三衛〉中三衛為被虐待的華嶽第三婦送書給其父北海神,其父北海神鬧戰伐華山,為女兒討回公道。(出自《廣異記,見《太平廣記》卷三百)〈柳毅〉一文,柳毅替龍女送書給其父洞庭君,並由錢塘君大鬧涇川府,殺涇川次子及救出龍女。(出自《異聞集,見《太平廣記》卷四一九) 神救人之例則甚多〈薛昭〉一文,主人公在犯罪謫遷途中,遇地仙張雲容救助,脫離官兵的逮捕。(出自《傳奇,見《太平廣記》卷六十九)〈馬士良〉一篇,主人公得谷神之女相救,逃過被殺戮的厄運。(出自《逸史,見《太平廣記》卷六十九)

[38] . 人、神互救,有助建立感情基礎,有別於一般一見鍾情式的人神婚戀〈郭翰〉一文,織女從天上「冉冉而下,即與郭翰相親,便屬一見相親型人神戀。(出自《靈怪集,見《太平廣記》卷六十八)

[39] .《聊齋誌異》卷五〈西湖主,陳明允一念之仁,救了受傷的豬婆龍 (西湖妃子)。陳明允經歷水災之後,饑餒之際,亦得西湖公主 (西湖妃子之女)給予食物以活命,後來更與西湖公主成婚〈西湖主〉一文,亦屬人、神互救型人神婚。

[40] .《聊齋誌異》卷八〈嫦娥〉,嫦娥與宗子美經歷一番波折後,亦留在人世,為宗子美持家,並為主人公產下一男一女。這類神仙便如道教所言的「仙人還俗」一般,在人間享受閨房之樂、俗世之樂「仙人還俗」型故事的討論,參考呂揚〈論聊齋小說中的仙人還俗現象〉,《蒲松齡研究1996年第1期,頁64-71

[41] . 三綱之論「臣事君,子事,妻事夫,見《韓非子,卷二十〈忠孝第五十一,刊於《諸子集成新編,頁8-481;賴炎元註譯《春秋繁露今註今譯(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84),卷十五〈順命第七十,頁384;陳立《白虎通疏證(北京︰中華書局,1994),卷八〈三綱六紀,頁375

[42] .〈錦瑟〉中的王生,在錦瑟於人間生活三十年離去後「忽携老僕夜出,亦不返,具強烈的成仙暗示《聊齋誌異》中,亦有不少主人公,藉人神、仙婚關係而入仙籍,如卷十〈五通〉中的金生;卷七〈仙人島〉中的王勉和卷五〈西湖主〉中的陳明允,都是凡人成仙之例。

[43] . 人神婚戀中的主人公,往往透過他界力量,滿足種種未遂之願,以求平衡失重的心理〈吳堪〉一文,主人公得田螺姑娘照顧,飲食俱足,補償了「少孤,無兄弟的「鰥獨欠缺。(出自《原化記,見《太平廣記》卷八十三)朱光潛說「凡是文藝都是一種補償。見朱光潛《變態心理學派別》(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頁51

[44] . 王生由「弱」變強,實屬難得,不少「弱夫」由始至終都是「弱夫」。《聊齋誌異》卷六〈馬介甫〉一文,馬介甫服用狐仙所予的「丈夫再造散,便大振夫綱,反擊悍婦;待藥力消失,則「嗒焉若喪

[45] . 女鳥竹青乃吳王廟神鴉之一︰楚江吳王 (祀三國時吳將軍甘寧)「有鴉數百,在往來的船隻上飛翔「舟人恆投肉空中餧之,以期得到護航。吳王神鴉之載,見宋犖《筠廊偶筆(1825年說鈴本影印),刊於《叢書集成續編》文學類 (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上,頁570。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有「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之句。見徐漢明編《辛棄疾全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4),頁89-90。除吳王神鴉外,巫峽神女廟及洞庭君山也有神鴉之說。見袁珂編著《中國神話傳說詞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5),頁300。吳王乃指三國時吳將甘寧。甘寧在南宋時被封為王—「昭毅武惠遣愛靈顯王」。《三國志》載甘寧少任俠「少有氣力,好遊俠,投孫權後,得到賞識。見蘇淵雷《三國志今注今譯(長沙︰湖南師範大學出版社,1992),卷五十五,〈吳書〉卷十,頁2716-2720《三國演義》寫甘寧在劉備伐吳的夷陵之戰中,被蜀番將沙摩柯一箭射中而死。見羅貫中《三國演義》(上海︰中華書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八十三回,頁1070-1071。查甘寧早在夷陵之戰前,已經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