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國語文學會 文學論衡第25期 2014 年 12 月

 

《文學論衡》總第25 (201412)

 

 

 

五十年代的香港書寫──舒巷城小說析論*

 

區肇龍**

 

 

. 前 言

論及香港的本土意識,必然以七十年代為起始點,五十年代南來作家在香港紮根,培養出對本土的歸屬感,七十年代的本土書寫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加上五十年代香港土生土長的一群慢慢成長,令七十至九十年代的香港文壇,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現象。

七十年代的香港本土文學的代表,我們離不開談及西西的《我城》和也斯的《剪紙》。以此作為研究和探析香港本土意識的文本是不容置疑的,因為當中複雜的內容意識和表現手法,都足以體現香港中西糅合的景況,以及表現香港人如何面對香港當時和未來的心理狀況。

然而,五十年代的香港文學與本土意識的關係,也不容我們忽視。過去香港文學的研究者,大多集中研究五十年代的左右翼陣營的對壘,以及南來作家對香港文壇的影響,而忽略了香港土生土長的一眾出色的作家,舒巷城便是其中一位代表人物。五十年代香港作家的本土書寫,更能表現香港的純粹面貌。在六十年代西方現代主義引入,以及七十年代本土意識抬頭以前的五十年代,其實有不少作品都表現香港人對香港的感情和態度,同時保留著香港的地道色彩。本文主要借舒巷城的三篇小說,以呈現作者對筆下五十年代香港物事的感情,及運用了怎樣的書寫方法。這三篇小說分別是〈鯉魚門的霧〉(1950)、〈香港仔的月亮〉(1952)、〈霧香港〉(1953),他們都寫於五十年代,又都是舒巷城的代表作。 [1] 這三篇小說不約而同以香港或香港地標為名目,而內容上又極富本土色彩,不單以香港為故事背景,最重要是把香港五十年代的物事(如水上人)自然地化入故事之中,擔當重要角色。閱讀此三篇小說,就如觀賞五十年代的香港風俗圖一樣,饒有趣味。

 

 

 

. 舒巷城其人

舒巷城 (一九二三─    ),原名王琛泉,筆名王烙、邱江海等,祖籍廣東惠陽,在香港出生、長大。舒巷城受過良好的教育,如叔叔對他的藝術薰陶,抗戰時期大批南來作家和文化人來到香港,有如甘露灑心,滋潤著舒巷城的心田。念英文書院時,開始以王烙的筆名在報刊上發表第一批短篇小說和新詩習作。一九四二年秋,香港淪陷近一年,十九歲的他忍痛離開出生地和家人,隻身赴內地,輾轉於貴陽、昆明、越南、上海、東北、天津、北平,南京等地,東飄西泊,直到四八年底才回到香港。此後,他白天工作,晚上從事文學創作,以自己的生活體驗,寫了不少以香港市民的悲喜劇為題材的短篇 [2]

舒巷城土生土長於香港,對香港一事一物一景都充滿感情,在其小說中,每每透過細膩的描寫,構成一幅香港五十年代香港人生活的圖像。舒巷城於香港西灣河長大,對香港的一景一物,尤其是與海有關 (包括海員) 的東西都寄予了感情,加上香港的歷史和地理背景原因,令舒巷城和其小說都表現糾結的家國感情。第一,香港處於中國大陸邊陲沿海位置,本身與權力核心保存著一定距離,雖為中國大陸一部份,然而自開埠以來的小漁港,到現在的國際大都會,其展向面一直以來都是向外伸延的。第二,自香港於1842年因《南京條約》而成為英殖地後,香港的文化、經濟、政治等更顯得跟中國大陸各省市不同,其面向廣泛,華洋雜處,林林總總的文化特色都可在此找到。因此,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久而久之養成一種特殊的家國感情,既深知家國是人的根本,對香港,對中國大陸都充滿鄉土感情,然而又因上述原因,在某的時候感到迷失,未知香港到底是固有鄉土還是暫居地。有所謂「借來的土地,借來的時間」, [3] 香港特殊的情況令本地人產生糾結的心態。所以,很多香港人關心香港,願意紮根香港,然而又會時時離開香港,這種矛盾的感情和舉動,在舒巷城個人和小說都有相似描寫。 [4] 錢穆曾說:「中國古人對於居地能影響當地居民性格方面之關係,亦認為得很清楚《小戴禮記‧王制篇》有云『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人生其間者異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夷狄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那是說天時氣候溫度濕度,交通物產,環境上有了種種差異,便影響到各地居民之性格,如剛柔輕重遲速,乃至習慣風俗之一切,以及飲食衣服使用器械種種之相異。 [5] 此可說明舒巷城因在香港西灣河長大而懷有特殊的情感,在其小說同時反映。特別是我們發現小說中經常指涉海、霧、水上人等物事,都對香港,尤其是西灣河的本土性,具有一定的代表意義。 [6]

 

. 文本析論

()〈鯉魚門的霧〉

 

賀知章的〈回鄉偶書二首〉可以說是為〈鯉魚門的霧〉下了主題上的注腳,試看: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催。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7]

「鄉」是古今中國文學永恆的主題,文人因種種原因而離鄉回鄉時而有之。〈鯉魚門的霧〉可與作者另一篇小說〈雪〉一同比較。前者主人公擁有離鄉與回鄉的經驗,後者則擁有離鄉的經驗。 [8] 然而不論回鄉或離鄉的過程,主人公對鄉土的感情都躍然於紙上。〈雪〉描寫主人公離鄉過程,對前路感到惶惑,每每憶起家鄉的人和事。然而如周英雄所言,主人公回鄉的感受要比離鄉大,正如〈鯉魚門的霧〉的主人公一樣,回鄉的境況跟自己心中境況出現重大落差,故鄉的陌生感使得主人公感到自己是外來者,故鄉反變成異域。

 

五六十年代南來作家抱著短暫留港的心態,對家國的的情感很多時候都投影於文學之中,透過創作來渲泄懷鄉心情。 [9] 五十年代土生土長的年青人,很多都是關心家國的, [10] 五十年代土生土長的年青人對家國仍然保留強烈的民族意識,因為他們大多經歷過戰爭, [11] 戰爭令他們體會到家國的重要。同時,他們對香港本土有著頗強的歸屬感,作品中很多都流露著本土意識。錢理群與王得后認為「敘事者在講他人的故事的同時,也在講述自己故事,兩者相互滲透、影響,構成了一個『複調』」 [12] 舒巷城對香港賦予感情的同時,也在借〈鯉魚門的霧〉述說自身離港回港經驗與感受。

 

〈鯉魚門的霧〉的故事主人公梁大貴生長於鯉魚門,與一個叫牛記的「岸上人」合夥賣「艇仔粥」,生活簡樸,個性敦厚,與左鄰右里相處融洽,街頭巷里處處可感受濃烈的人情味。廿五歲那年離開鯉魚門,出外闖事業,然而十五年後,四十歲的他沒有大富大貴的回來,感慨萬千,因為鯉魚門昔日的人和物已不復存在。

 

過去有不少學者對此作品寫過評論,然而極少屬專論文章。 [13] 〈鯉魚門的霧〉的主人公梁大貴「自我放逐」十五年之久,重返「家鄉」牽起萬千愁緒。 [14] 主人公梁大貴在碼頭當苦力,個性敦厚,勤奮上進,深得街坊鄰里欣賞,例如太和居的老闆就時常誇他「有出息的」; [15] 山貨店的德叔更對他說:「大貴將來一定大富大貴!這小伙子不怕吃虧! [16] 可是梁大貴從二十五歲離開鯉魚門,到四十歲回來,他沒有大富大貴,回到故地,但覺物事全非,自身預期的所見所聞都不復見,例如他以為「將聽見那些從前是年青而現在是老了的但仍然熟識的聲音。他們將會親切地,或者嘆息,或者同情的說─『大貴!你回來了!……』可是大貴沒有聽到。 [17] 最深刻的諷刺莫如帶著客家口音的老婦人與他的對話,老婦人問他:「老哥,去茶菓嶺的電船在哪地泊岸的?」 [18] 他反答:「阿娘,我也不知道哩。我是剛來的…… [19] 在故事結尾拒絕了水上姑娘後,自吟「我是剛來的 [20] 重複強調此語的諷刺性。因梁大貴是離開再回來,然而地方經時間沖洗,自身與地方的疏離彷彿自己是初來者。故事利用鯉魚門的人情味、霧的描寫、梁大貴的徬徨來凸顯人在種種原因下離開鄉土,再重返鄉土的心理,雖然在此地成長,與鄰人存在深厚感情,然而不得不離開,離開是不得已的決定,回來後面對人事全非的鄉土,叫人婉惜。

 

()〈香港仔的月亮〉

 

〈香港仔的月亮〉講述阿木嫂和月好的故事,阿木嫂是水上人,阿木哥則是海員,長期行船。月好自小沒有母親,父親以前是海員,現在在岸上的大茶樓當雜工。小說以阿木嫂和月好的對話開展,交代人物背景和生活處境。小說寫於一九五二年,整個故事像是當時的社會紀錄,舒巷城透過人物對話、情景渲染來加強感染力。從故事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那一代人生活的困苦,例如中國人講究節日,中秋月餅在故事中出現過兩次,第一次講述月好父親從水上回來過節,月餅一盒送給月好,一盒送給阿木嫂。阿木嫂輕嘆月好父親比阿木哥本事,因為可以回來過節,也在節日中買得起月餅。第二次是在小說結尾,講述月好父親因為偷月餅被抓上差館。這說明節日、月餅對小說角色的重要性,同時凸顯他們生活的困苦。中秋、月餅都象徵著一家團圓,可是小說裡的阿木嫂和月好都得不到完整的家庭,在她們各自家庭中我們見到「男性缺席」的情況,阿木哥長期行船,月好父親雖當侍應,但長期工作,留月好給阿木嫂照顧,因此小說只以阿木嫂和月好的對話來構建。小說另一角色─群娣的遭遇,更能說明「男性缺席」是為了強調水上人生活悲慘的境況,小說寫道:「群娣是個賣笑的姑娘─她的命比海水還苦:嫁了個男人,才大半年,出海去,以後就不見回來。 [21] 以後只有靠獨自勞力去養活自己和家人。「男性缺席」對強調小說中三個女性的困苦起重要作用,然而大前提是她們必須處於男/女性別二元論的概念之中 (dualism),「男主外,女主內」,「就是男性在社會上的角色是出外工作,養妻活兒,而女性則要在家相夫教子。這些性別角色定型 (stereotyping),是傳統上由文化建構出來的性別特質。 [22] 在這種情況下,「男性缺席」令讀者感受到阿木嫂、月好、群娣在失去依靠下,獨自謀生。小說最後借月好父親被抓,阿木嫂卻不得告訴月好的情況下收結,小說寫道:

阿木嫂極力忍住眼淚說:「阿月好曉得不?」

「是的─」阿強說:「阿勝叔吩咐,最好不要叫阿月好知道!」

這時月好高聲的在那邊嚷著:「阿木嫂,阿強哥說阿爸幾時回來哪?」─這沒有媽媽,「八月十五」出世的月好!

顫動著嘴唇,望著站在黯淡的月光中埗頭下石級上的阿月好,阿木嫂哭了。 [23]

月好自小失去母親,又經常見不到父親,最後父親更因偷月餅被抓。對於月好父母親失去的情況,阿木嫂感到難過悲哀,讀者跟阿木嫂一樣,以全知角度看待無知的月好,因此讀者讀到最後共鳴感特別強。讀者除了同情月好,同時也同情小說中的所有角色,因為他們都身不由己,尤其是月好父親,偷月餅只為送予阿木嫂和月好,用作託意團圓,也是寄予團圓的唯一方法。

 

另一方面,小說對中國人節日團圓概念的顛覆,用意是凸顯當時港人,尤其是水上人家的生活苦況。他們視維生工具─「船」為「家」,小說寫道:「阿木哥仍然不能生活在這海面上,不能常常跟阿木嫂在一起─在自己的家,這隻艇仔上。 [24] 把船當作家,也帶有居無定所,不能落葉歸根的含意。如果我們視船為生活空間 (space) 的話,主人公的生活空間是浮動的,而且沒有把私密與公共空間結合。《關鍵詞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辭彙編》在「空間」一節提到:「女性往往被社會生活和空間的分野,區分成公共/私密空間,在私密空間中,女人的空間就是家庭、複製生命的空間。在這個面向上,邁道薇爾 ( Linda Mcdowell) 同樣也認為現代城市中的發展,往往將女人放到郊區,產生公共和私密空間的距離。 [25] 然而小說顛覆了傳統社會女性角色的功能,她們沒有私密空間,甚至把私密空間與公共空間合二為一,更需與人分享,因為船是用作載客的工具。她們也不能單靠男性工作養家,反而需要賣力為糊口奔馳。小說如此安排,用意是強調五十年代水上人的困苦生活。

 

另一方面,由於工種問題,收入不穩,小說寫道:「幾時叫月好爸岸上替阿木哥找份事,如果成了,她以後不是不用替阿木哥今天愁明天的? [26] 在地上工作,不用每天在海上飄泊是水上人的願望。可是基於背景出身、學歷機遇等因素,他們往往終究不能打破宿命,只能在海上消磨一輩子。正像小說寫道:「暮色漸近,香港仔的海面像一面很大很大的捕魚網─它網著阿木嫂,網著阿月好……網著每一個『水上人』像船錨一樣沉重的心。 [27] 這裡借海的描寫來形容水上人的生活囿境,香港仔就是他們的依歸,終究逃不出低下階層的桎梏。

 

()〈霧香港〉

 

〈霧香港〉寫於一九五二年,故事講述主人公程方遠從理想步向現實生活的過程,當中夾離不同的人和事,例如跟生意夥伴的矛盾與衝突;生意夥伴跟情人的離去,從迷失到自信再到迷失的過程。可以說是事業與愛情結合的敘事小說,結局是事業得意,愛情失意。又同時表現主人公對事業理想和愛情的迷失。光看主人公程方遠的名字,我們就可以知道舒巷城創作的心態,因為程方遠反過來就可解讀為遠方的旅程,這些都是一般港人的心理表徵。香港像是中轉站,每天有不同的人進進出出,也沒多少香港人紮根於此。小說角色維維也是借口離開香港來跟主人公分手,主人公哥哥程方勤幾年前客死異鄉─南洋,為的是謀生,可見小說中的香港被寫成是一個沒多少人留戀的地方,香港人都在為生活打拼,想法現實,這也是五十年代香港的寫照。故事串插的物事如巴士、街道、港人力爭上游,與理智、感情作拉据,為理想和生活作取捨的描寫,都入木三分。

 

在小說中,霧是重要象徵物,小說題目用上「霧香港」而不是「香港的霧」,前者是動賓結構,後者是定賓結構。後者只指涉香港的霧此一客體,而前者除了指涉香港的霧,還利用前景化 (fore-grounding) 的文學手法來強調霧此一物事對香港的影響。我們從題目已隱約知道香港的迷茫,可以指香港政治前途問題,又可以指香港人對生活前途的迷茫,失去方向感。 [28] 所以我們了解霧的特性,就很容易受小說的感染,更容易感受到小說人物內心的迷惑,因此霧在此用以營造氣氛是相當出色的手法。加上小說把主人公噴出的香煙和霧混在一起,增加了朦朧效果。

小說情節頗為吸引讀者追看,然而並不新奇。舒巷城在小說開首放了懸念,讀者會追看為什麼程方遠滿臉愁容,他跟維維和莊秀雲又是什麼的關係。另一懸念是分手後在街上重遇維維。最後所有謎團解開,都應該是讀者意料之內的事。然而,小說重點在於利用什麼手法去表現香港人五十年代的心態,小說如何營造當時的氛圍和香港人當時的生活環境是怎樣。我們很容易察覺當時香港人生活困苦,又常於異地謀生,甚至如上文提到的主人公哥哥程方勤般「客死異鄉」,死於「南洋」。 [29] 而主人公自身是畫家,只是在一間夜校兼教畫畫,難以謀生。女主人公維維後來因為生活拮据而藉口離開香港,同時跟主人公分開,後來遭發現原來是去了當舞女,原因是從她口中說出:「我要養爸,養媽;要妹妹受教育……還有高利貸的債!這些都需要錢。 [30] 可見當時香港人生活困苦,很多時候要放棄自己的原則或理想,才能尋到生存空間,例如宏觀來看,整個故事其實是在說主人公程方遠從一個理想 (畫家) 到另一個理想 (生意人) 的故事。最後變得跟故事開首自己看不起的生意人郭達源一樣。例如開首程方遠「總覺得郭達源和他之間豎立著一面高牆─彼此精神上無法相通;他自己是個寫畫的,而郭達源是個生意佬」 [31] 後來卻因為郭達源可成就他的理想和生活所需,而變得「忙於『工作』、應酬」。 [32]

讀著這篇小說,香港人很容易產生共鳴,小說中許多香港都市物事如巴士站、街道都跟香港人生活息息相關,而最突出的莫如維多利亞港,它是香港的重要標志。小說中它用作串連程方遠和維維的交往,他們初次見面時,小說寫道:「那個晚上,十點鐘的時候,維維正待離開郭公館;郭達源的太太叫住了她,回頭對程方遠說:『俞小姐是住在對海的,方遠,你順路—就送俞小姐一程吧!』就這樣,他常常跟維維見面,常常同坐在一隻渡船。 [33] 九龍半島與香港島一海之隔,及至七十年代海底隧道才通車,因此香港人當時只能依靠渡船橫越兩岸。每天下班就成了程方遠和維維的交往時間,小說寫道:「特別在有維維同他在一起的日子,縱有風雨吧,他心裡也覺得溫暖;渡船載著維維,載著他從這一岸到那一岸;幸福的海;幸福的船載兩人到程方遠自己所編織的霧中的那個美麗的世界去;任未來的理想飄搖吧,他卻為她展開他的夢想。 [34] 海和船被借用來描寫他們之間的感情,我們不難發現此處已隱隱然表達,他們之間的愛情,只是主人公一廂情願而已。從主人公的角度看,愛情或是維維的難以掌握,正好比海和霧一樣,捉摸不定。其實,我們發現小說的所有角色,特別是男女主人公,他們對自身的前途都是不能掌握的,他們都是為生活而迫著走不是自己選擇的道路。男主人公程方遠對畫畫充滿憧憬,理想是成為畫家,可是最多只能當兼職的夜校教師,難發揮所長,最後伙郭達源做生意,為錢放棄理想。愛情方面本是鍾愛維維,可惜被拒,在生意伙伴有錢人莊家成、郭達源夫婦的威迫利誘下,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喜歡本來不喜歡的莊秀雲,愛情同樣身不由己,小說寫道:「莊家成這時候等得有點不耐煩『方遠,你為什麼一點表示也沒有』他可光火了『再說,你幹嗎不想想,如果不是我莊家成替「你們」的廣告公司撐腰,你方遠有今天的成績,當個經理「達遠美術廣告公司」早就半年前關了門囉……』這一字一句,像根根針似的刺著程方遠的心;他內心痛苦的掙扎著,可是,他終於這樣說:『如果我不愛秀雲,我不早就跟別人結婚了?』莊家成一直繃緊的臉才鬆弛下來,嘴上那撮鬍子掀動了一下,笑了。」 [35]

小說把愛情連繫事業,連繫生活,很多事都不得自己,像飄在大海的船一樣。女主人公的命運一樣,被迫當舞女賺錢養家,她對程方遠說:「算了吧,我們大家都是出來撈的囉─不變?不變怎樣生活? [36] 小說末段維維更借此教訓程方遠一番:「我們現在大家都是『跳槽』人了,不同的只是,我從這一家跳到那一家,你從這一個『理想』跳到另一個『理想』……」 [37] 大家都是為生活而變,變就是香港人的生活,所謂適者生存,就是這個道理。程方遠從一個理想 (成為畫家) 到另一個理想 (成為成功商人),是香港人的最佳生活寫照。變是香港的特色,從小說角色推演至香港本身,同樣是命運不能自主,曾受英人、日軍統治,主權一直在外,香港本身又是一個華洋雜處之地,本地人對香港抱矛盾的家國意識,更何況是短暫停留,為經濟考慮在港生活的其他人種。再說女主人公的名字─維維,令我們很容易聯想起代表香港的維多利亞港,這更能說明小說角色正是香港的寫照,何況小說開首不以香港直稱,而以「海連天,天連海;珠光寶氣的維多利亞城 [38] 來形容,證明維多利亞港的重要性和象徵性。小說末段,維維揭開和程方遠兒時的淵源,原來他們自小認識,程方遠的畫畫老師就是維維的父親,他們是灣仔舊街坊。 [39] 這說明緣份一直在他們之間,更見香港地少人多的生活空間,造就街坊鄰里的緊密關係。

 

. 意象運用

不難發現,舒巷城寫鄉土小說時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借大海、月亮、霧等自然景象來凸顯主題。這些意象在小說時時可見,除了情節需要,也是凸顯本土意識的一個方法。

 

() 大海

〈鯉魚門的霧〉和〈香港仔的月亮〉的故事都離不開大海,原因是鯉魚門和香港仔因為地理位置問題,靠近海岸,與水上人家接觸無可避免,因此故事發展同樣涉及水上人家。香港位處大陸珠三角地區邊陲,三面環海,新界九龍與港島相隔一彎維多利亞港,從狹義的「香港」所指的「香港島」來說,更是受到「大海」環抱,「大海」可謂與香港息息相關。不少書籍都有記載鯉魚門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如:「筲箕灣與九龍三家村隔海相對,形成了一個海港的狹窄進出口,叫做鯉魚門。這是船隻進出香港的必經之路,由外港進入鯉魚門後,海面就風平浪靜了。」 [40] 可見此地與海息息相關。

而〈霧香港〉雖以霧襯托香港人對前途的迷失,然而仍有關於海的描寫,例如程方遠初次跟維維見面,知道對方跟自己一樣住在九龍,便送她回家,打後更常常見面,「常常同坐在一隻渡船 [41] 海在這小說作為一個浪漫的背景,帶出程方遠和維維之間的交往,又例如:「香港的冬天是不太冷的呀!特別是有陽光的日子:深藍天空下一片耀眼黃金;特別在有維維同他在一起的日子,縱有風雨吧,他心裡也覺得溫暖;渡船載著維維,載著他從這一岸到那一岸;幸福的海;幸福的船載兩人到程方遠自己所編織的霧中的那個美麗的世界去」。 [42] 可見,小說的海被描寫得像情海,不像其他小說般沉重,然而在此已悄悄埋下伏線,預言只是程方遠自己所編織的東西而已,結局當然是翻波收場。

 

大海給予我們的印象是─無根、飄盪、難以捉摸。對於三篇小說的主人公來說,他們對前途生活感到茫然,未知去向,像在大海上的一葉孤舟。借助大海的意象,小說感染力增強,我們體會到角色有家歸不得,身不由自主的感覺。大海充滿著動態,相對於靜態的陸地而言,多了一種不穩定性。彭松在《復旦學報》的一篇研究五四時期中國文學的文章提到,「海洋」作為變化的物理世界和起伏的世界潮流的最理想的雙關象徵,幾乎天然地成為「」的精神的表徵,又引述冰心的說話:「海是動的,山是靜的;海是活潑的,山是呆板的。晝長人靜的時候,天氣又熱,凝神望著青山,一片黑鬱鬱的連綿不動,如同病牛一般。而海呢,你看她沒有一刻靜止!從天邊微波粼粼的直捲到岸邊,觸到崖石,更欣然的濺躍起來,開了燦然萬朵的銀花! [43] 這讓我們聯想起〈鯉魚門的霧〉最著名的開首:「那包圍的網像有目的地又像漫無目的地循著一個大的渾圓體拋開去,擴展著,纏結著,或者來來去去的在低沉的灰色的天空下打滾,一秒一秒鐘地把自身編成一個更大更密的網。偶爾碰上了大浪灣外向上噴射的浪花時,它,霧的網,便會無可奈何似的,稍一迴避,似乎讓開一條路來了;但很快地,等那兀突而來毅然而退的浪花由白色的飽和點─那顆顆向上濺起的水點─隨著一陣嘩啦的哀鳴而敗退下來還原成海的一部分─藍─的時候,霧,喘著一口口氣的霧,又慢慢的向海的平面處降落,伸出,開展…… [44] 這段文字把霧與海描寫得十分細膩和生動,有連綿不絕的氣勢,與冰心眼中生動的海極為相似,我們可以說,舒巷城借海生動的特徵來建構三篇小說場景,用以加強角色命運的不穩定性和香港的本土性。

 

() 月亮

 

舒巷城對月亮情有獨鍾,在散文〈月亮()〉和〈月亮()〉;新詩〈望月〉和〈月光曲〉都以月亮為主題,流露的情感與所營造的氛圍,都與小說的大同小異,同樣是借月來凸顯人的孤獨─這種孤獨特別是指遊子思歸,故鄉可望不可即那種而言。現試引〈月亮()〉和〈月亮()〉來引證以上的話:

 

〈月亮 ()

 

某夜乘渡輪過海,風靜無波,只見半空懸著一個灑下銀光的月亮,不禁想起古人的佳句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對著茫茫的天宇,遂遐思不已。有一天,若全人類「乘風歸去」,無人在地上仰首而觀,月亮將會怎樣孤零、寂寞?大概只有地球上有人,就有人對月產生情愫,為悲為喜,經驗各自不同。尤其我們中國人,更覺月之可親,它圓時,我們為人生之聚合而歡,缺時憐惜,去時懷念。千古以來有多少詩人、詞客、離人、遊子……向它傾吐過心曲?月是冰輪,也是玉兔,月是桂魄、銀盤,也是照著塵世滄桑的一面鏡子。辛棄疾「唱」得好:「飛鏡無根誰繫?姮娥不嫁誰留?……」 [45]

 

〈月亮 ()

 

我們覺得月亮之可親,由來已久。單是出現於唐詩,已經數不勝數了,如「愛降城外月如霜」、「雲邊雁斷胡天月」、「滄海月明珠有淚」、「月湧大江流」、「月是故鄉明」等等。而李白之「月」更不用說了。各地民歌之有「月」,如「月兒彎彎照九洲」之類,一定很多。我孩提時,在香港就常常「唱」過那首廣東童謠「月光光照地塘,年卅晚摘檳榔」。從前聽人說過這樣的(廣東式)民間故事:兩位才子吟詩鬥考狀元,「外江佬」柳先開的「月中丹桂連根掘(),不許旁人折半枝」已經厲害,但還不及廣東倫文敘的「抽身直上璇宮去,腳踏青雲抱月回」。若月亮果真從此失落,這個狀元是千古罪人了。 [46]

 

從以上兩段文字,我們可得出結論:第一,舒巷城對月亮的感情,跟古人對月亮的感覺相同,仰望月時容易產生孤獨、離愁的感覺;第二,舒巷城看月時,容易憶起古人,大概有李白「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感慨,在〈月亮 () 〉尤為明顯,例如引用前人詩句,起追古懷遠之情;第三,在舒巷城眼中,中國人尤愛月,尤對月產生特殊感情,月圓月缺都與人聚人散相關,月亮同時是牽動中國人感情的自然景物;第四,舒巷城喜好廣東民謠,亦不避俗以此入文,又認為是更傳神的工具,例如讚譽廣東才子倫文敘的作品。其實,在《淺談文學語言》一書的「民歌的語言」一節,舒巷城已明確道出「覺得民歌的語言就常常是真心的話」, [47] 又提到 「一首好的民歌往往就是一首好的詩歌。它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它畫出了一幅生活的圖畫」, [48] 甚至「有時候從它的生動、活潑、明朗的語言裡,我們彷彿真的聽到了人的聲音,熱情的呼喚」, [49] 而跟自身創作牽上關係的,莫如說「香港漁民中的『唱歌人仔』往往一邊搖著船,一邊唱。一定的勞動節奏就產生了一定的風格的民歌。這風格是包括它的語言的。」 [50] 可見,舒巷城的小說往往反映其對各種物事的情感,又反映家國情懷。

 

〈香港仔的月亮〉和〈霧香港〉都有關於月亮的描寫。

 

〈香港仔的月亮〉跟月亮關係密切,主人公月好的名字由來,正是因出生於某年八月十五。 [51] 整篇小說以月色襯托出香港仔的夜,我們常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是水上人在夜晚才是最賺錢的時候,小說寫道:「暮色從黯黃到黯黑,夜來了,稍遠處岸上和水上那幾家酒家的燈火首先亮起來,似乎企圖燃燒起這寂寞的香港仔之夜;但沒有用─秋夜像一個垂死的老人,落在海面上,隱隱的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嘆息……。 [52] 他們靠接送客人來賺錢,酒家夜晚才多客人光顧。作息不定,說明水上人生活困苦。酒家燈火與海上黯黑產生強烈對比,凸顯繁華下的荒涼。小說有三次直接描寫月,第一次是月缺,小說寫道:

「木嫂!」她忽地向艇這邊問起話來:「今晚為什麼這個樣子的?」

木嫂怔了一下:「吓,什麼樣子?」

「不圓的?」月好說。「今晚的月亮─你看!」

「你這傻女─」木嫂也禁不住抬頭望了望天空。「這叫做初三初四娥眉月,十五十六月團圓嘛。」說著盯了月好一眼:「你又想什麼,又想阿爸啦?─月好,快上岸去兜一個兩個「客仔」吧,時候不早囉。」 [53]

 

於同一晚,月好父親被抓。象徵月缺人缺。

 

第二次是月圓,小說寫道:

「八月十五」那天是個大日子,阿木哥也沒有回來過節喲。那天晚上,月好的爸爸卻曾經回來過,而且帶了兩盒月餅回來,一盒給月好,一盒送給她木嫂的哩! [54]

阿木嫂回憶「八月十五」的情景,他們十分重視節日,阿木哥卻因謀生不能回來。月好爸爸回來兼帶有兩盒月餅。對主人公月好而言,象徵月圓人圓。

 

第三次寫月在小說末段,小說寫道:

顫動著嘴唇,望著站在黯淡的月光中埗頭下石級上的阿月好,阿木嫂哭了。 [55]

 

這裡借月光來營造月好失去父母,無所依靠的孤寂氣氛。

 

〈霧香港〉主要描寫霧,因此有關月亮的描寫不多,但具象徵意義。在維維跟程方遠分手的一幕提到月光,小說寫道:

程方遠呆了一陣,才說:「夢想?我時時都有夢想啊。」

「不!」維維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慘白。「我說的是,你成為畫家的那個美麗的夢想!」 [56]

 

當維維質問完程方遠的理想後,維維離開了他,原因除了維維需要辭工,靠當舞女養活家庭,其次是察覺程方遠已失去自我,埋頭苦幹為的是當成功的商人,放棄了當畫家的理想。月光除了有映襯維維冷漠心情的作用,還隱含分離的意思。自從這次約會後,維維舉家搬走,還誤傳是離開了香港。 [57]

 

()

〈鯉魚門的霧〉和〈霧香港〉都有關於霧的描寫。

 

霧一向給予我們迷濛、捉摸不定的感覺。小說中除借霧來營造氣氛,還帶有主人公對前景迷惑的意思。因地理位置的關係,霧又是香港常見的自然現象。〈鯉魚門的霧〉有多處描寫霧,不能一一表述,現擇具代表性例子如下:

(1) 霧包圍著埗頭。霧包圍著坐在埗頭邊的一個石級上的梁大貴。霧也彷彿包圍著這個十五年來生活在海洋上的老海員這時候那份異樣的心境。 [58]

(2) 聽媽說,他未出世以前,爸是在一隻捕魚船上工作的;有一次,爸出海,才第二次,滿海都是霧,她的心就有點放不下,第三天,鯉魚門山上天文台扯起黑色風球,她慌了,發急了,整個晚上,大風大浪,她眼巴巴盼望天亮,盼望爸爸回來。但是爸到底消失在大霧中,和颶風一齊離開鯉魚門海峽。 [59]

(3) 還沒走上十來步,突然,他回轉身來─又一次在埗頭上站住。他把頭抬得高高。他做夢似的望著遠處鯉魚門海峽上那還沒完全散去的霧。 [60]

 

例子 (1) 借霧引導主人公梁大貴出場,重回離開了十五年的鯉魚門,主人公心情沉重,本帶著希望離開鯉魚門出外為事業拼搏,可惜最後只帶著十五年前的回憶回來,眼前人事全非,自己已由二十五歲的小伙子變為四十歲的老海員。霧代表著世事變幻無常,也代表著梁大貴心中的迷茫。

例子 (2) 交代梁大貴自小失去父親的緣由,父親隨著霧和颶風離開梁大貴和母親,霧的出現又是代表世事變幻無常,生死不由自主。

例子 (3) 在小說結尾,梁大貴事業失意,故鄉鯉魚門無所依歸,感到前路茫茫,霧又是梁大貴的鏡像,隨風擺佈,無既定方向和目標。

 

〈霧香港〉有關霧的描寫更多,不能一一表述,現擇具代表性例子如下:

(1) 山上的夜霧似乎越來越重,路燈下一片白茫茫;霧中遠處隱隱撲來一陣山花的香味,程方遠鼻子抽了抽氣;一陣輕微的風很快地又把那花香帶到山下或者什麼地方去了。 [61]

(2) 欄杆外,是山腰,黑黝黝的樹,密密的房子……燈光透過的地方,是迷濛的霧;山下遠處的港岸和海給大霧纏結在一起;海連天,天連海;珠光寶氣的維多利亞城,今晚顯得如此失色;他噴了一口煙,但一轉眼,煙就消失於霧中。他整個人似乎都浸在霧中;他沉重的心─和身,給霧香港的霧拖著走似的,好像心─和身是不屬於自己的了。 [62]

(3) 維維的眼睛,笑……是無從捉摸的呀;彷彿隔著一層霧,他看也不曾看清維維站在什麼個地方;也許看到了,但實在看也不曾看清維維是怎麼個樣─維維也似乎不曾真正了解他哪,不是嗎? [63]

(4) 華麗的衣裳,高跟鞋,香水─那是真的維維,他一直想念著的維維麼;程方遠惑然的站立在那兒,好久都不曉得移動自己腿子。天色是更暗下來,山上一片蒼茫,霧似乎又來了。 [64]

 

例子 (1) (2) 可以並觀,都是主人公離開郭達源家後的描寫,郭達源曾跟他開玩笑,質疑他不快是因為莊秀雲,其實叫他感到迷茫的是維維,和眼前得到的事業。他惶惑維維為何離開他,又對眼前得到的事業路向感到茫然,不知朝這當商人的理想進發是否有違自己本意。作者借霧的意象來映襯主人公的心情。

例子 (3) (4) 是對維維的描寫,維維在主人公眼中就像霧一樣,難以捉摸。整篇小說借霧來營造飄渺氛圍,霧又象徵著主人公內心對事業的糾結,同時象徵著維維角色對主人公的若即若離。

 

. 結 論

三篇小說都能體現舒巷城筆下的香港形象,無論是人物言語、小說情節、取材物事,都十分地道,又代表著五十年代香港人的生活面貌和香港人對香港社會的看法。本文借所選的三篇小說以呈現「大海」、「月亮」、「霧」三種意象,說明此三種意象屬舒巷城常運用的元素,用以表現當中的香港色彩。同時,我們都很容易發現角色不存在紮根本土的穩定性,〈鯉魚門的霧〉的梁大貴、〈香港仔的月亮〉的月好父親、〈霧香港〉的維維,都是代表。 [65] 他們活於五十年代的香港,表現出低下階層生活困苦的一面,甚至被迫離開家人或愛人,離開家庭和故鄉到外謀生。然而他們都鍾愛此地,特別是熟識的人,他們互相幫助、照顧,體現左鄰右里、家國同胞的中國傳統互助精神。舒巷城的小說並不難讀,但我們需花時間整合其思想和拆解每篇小說的敘事手法。在五十年代舒巷城不受左右陣營和風靡一時的流行文學所影響,而堅持寫出極具本土性的嚴肅作品,期望各方日後更多關注其作品的文學價值。                            

 



 * 本文承蒙兩位匿名評審提供寶貴意見,謹此致謝。

** 區肇龍,嶺南大學社區學院學院講師,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生。

[1] . 〈鯉魚門的霧〉被選入鄭慧明、鄧志成、馮偉才編《香港短篇小說選 (50-60年代) (香港:集力出版社,1985)。〈香港仔的月亮〉被選入劉以鬯編《香港短篇小說選 (五十年) (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7)

[2] . 劉登翰主編《香港文學史》 (香港:香港作家出版社,1997),頁195-196。因出版時間問題,特此說明,舒巷城已於1999年辭世。另外,舒巷城出生年應為1921年。王劍叢的《香港文學史》也有同樣錯誤。(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5,頁96)

[3] . 王宏志〈「借來的土地,借來的時間」:香港為南來文化人所提供的特殊文化空間 (上編) 〉,《本土香港》(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07),頁30-75

[4] . 例如舒巷城因戰事而離港6(1943-48),又在1977年到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參加文學活動一段時間;小說人物經常因工作關係而出海或離港。

[5] . 錢穆〈民族與文化,收入錢穆《中華文化十二講》(臺北: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85),頁49-60

[6] . 西灣河是舒巷城成長的地方,相信對作者而言,應是充滿感情和回憶的地方。香港有很多沿海地方,特別是在香港島,擇西灣河而寫相信是出於作者自身成長地的考慮,同時此地兼具多種五十年代的本土元素的關係。

[7] .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北京:中華書局,1999),第2冊,卷112,頁1148

[8] . 〈鯉魚門的霧〉寫於1950417日;〈雪〉寫於19742月,後者收入秋明編《舒巷城卷》(香港:三聯書店有限公司,1989)114-121

[9] . 例如在劉以鬯所編的《香港短篇小說選 (五十年代) 》中,就已發現家國觀念和本土意識比較強烈的作品,如曹聚仁〈李柏新夢、舒巷城〈香港仔的月亮、趙滋蕃〈半下流社會。參《香港短篇小說選 (五十年代) 》,頁310-324325-330404-422

[10] . 港英政府自六十年代起,為鞏固對香港的管治,削弱香港人對家國的觀念,推出了一系列的活動措施,例如香港工展會、香港小姐等。教育政策方面,沒有所謂的民族教育,讓香港人對自我身份產生認同危機,另外語文教育方面,港英政府沒有鼓勵港人學習普通話,只有以英文為重,英文被視為上流社會的溝通用語,被視為躋身政府要職的必要語言。學好英文等於進入「精英階層」,可以出人頭地。香港七、八十年代經濟起飛,香港人關心經濟多於政治,八十年代年青人對家國觀念非常薄弱。陳德錦更指出,香港教司署一直以來沒有把「香港文學」歸為中國語文科或中國文學科的閱讀篇章之中,到1990年才在中國語文科的教材中首次出現香港本土作家的作品,如阿濃、思果、西西等等。(陳德錦〈香港文學和語文教學──從五十年代說起,載《香江文壇》總第42 (200512),頁63-66) 由此可見,香港人過去百年關心家國之事的程度是由濃 (20年代-60年代) 至淡 (70年代-80年代) 再演化至今天的濃 (97回歸前後至現在)

[11] . 五十年代一輩,大多經歷過抗日戰爭、國共內戰,深明家國的重要。同時,他們覺得香港是一塊福地,容許自由創作,為他們提供很大的寫作空間。

[12] . 錢理群、王得后〈近年來魯迅小說研究的新趨向〉,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1年第3期,頁17-36

[13] . 不少論者對舒巷城作品寫過評論,然而只有極少量專文針對〈鯉魚門的霧,例如梅子〈淺談舒巷城的短篇創作、梁羽生〈舒巷城的文字〉都有對此作品作分析,然而卻未見深刻(秋明編《舒巷城卷》(香港:三聯書店有限公司,1989),頁310-313336-342。)又例如陳曦靜的碩士論文《舒巷城的小說研究》都只是在分析舒巷城小說的鄉土意識時,用以引用而已(陳曦靜《舒巷城的小說研究》(香港:嶺南大學,2002),碩士論文。)只有如顏展民的〈散發著濃厚的鄉土情懷─談舒巷城《鯉魚門的霧〉般少量專文 (顏展民〈散發著濃厚的鄉土情懷─談舒巷城《鯉魚門的霧》〉,《公教報》第2216號,19868月,頁7)

[14] . 「放逐」一詞,我們可從 Harry Levin 那裡得到詮釋,他指出,文人「放逐」的原因,自古至今,由個人或道德問題趨向於公共或政治的問題。(Harry Levin, “Refractions: Essays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6), p.68. 觀乎主人公梁大貴,其「離鄉」的原因乃屬於前者,可見作品本身與公共環境和政治關連不大。又,薩依德 (Edward W. Said) Reflections on Exile and Other Essays曾區分「放逐」的三種形式,第一是政治庇護;第二是離開祖國;第三是留居者對主其位者的抗爭,並試圖離開中心的活動。(參廖炳惠《關鍵詞200(臺北:麥田出版,2003),頁106) 五十年代中國大陸政權更易,部份南來作家的舉動可以第三種形式來解釋。而舒巷城因戰事而離港的日子,與第二種形式的心理是接近的,因此回港後積極創作極具本土意識的作品〈鯉魚門的霧〉主人公梁大貴離開鯉魚門再回歸,心情就好像回歸故鄉一樣,抱有強烈的懷鄉情結。

[15]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07

[16] . 同上註。

[17]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08-109

[18]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11

[19] . 同上註。

[20]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12

[21] . 舒巷城《山上山下》(香港:花千樹出版有限公司,2000),頁84

[22] . 朱耀偉、陳英凱、朱振威《文化研究60詞》(香港:匯智出版有限公司,2010),頁148

[23]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5-86

[24]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3

[25] . 廖炳惠《關鍵詞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辭彙編》,頁249

[26]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3

[27]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0

[28] . 香港前途問題在八十年代才開始透過《中英聯合聲明》來解決,然而香港自十九世紀割讓予英國人後,這塊無根的小土地一直給予外來者一種遊離不定、虛無縹緲的感覺。不論是早在十九世紀因避開清政府追緝的王韜,還是五十年代來港的南來難民,都有同樣的觀感。

[29] . 舒巷城《霧香港》(香港:花千樹出版有限公司,2000),頁6。「南洋」一般指印尼、新加坡一帶。

[30] . 舒巷城《霧香港,頁25

[31] . 舒巷城《霧香港,頁7

[32] . 舒巷城《霧香港》,頁14

[33] . 舒巷城《霧香港》,頁11

[34] . 舒巷城《霧香港,頁11-12

[35] . 舒巷城《霧香港,頁19

[36] . 舒巷城《霧香港,頁25

[37] . 舒巷城《霧香港,頁26

[38] . 舒巷城《霧香港,頁5

[39] . 舒巷城《霧香港,頁26

[40] . 劉善琪《香港概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頁27

[41] . 舒巷城《霧香港,頁11

[42] . 舒巷城《霧香港,頁11-12

[43] . 彭松〈略論「五四」文學中的海洋書寫〉,《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3),頁97

[44]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06

[45]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93

[46] . 同上註。

[47] . 舒巷城《淺談文學語言》(香港:花千樹出版有限公司,2005),頁55

[48] . 舒巷城《淺談文學語言》,頁60

[49] . 舒巷城《淺談文學語言》,頁55

[50] . 舒巷城《淺談文學語言》,頁64

[51]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2

[52]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1

[53]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2

[54]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3

[55] . 舒巷城《山上山下》,頁86

[56] . 舒巷城《霧香港》,頁13

[57] . 舒巷城《霧香港》,頁14

[58]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06-107

[59]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09

[60] . 秋明編《舒巷城卷》,頁112  

[61] . 舒巷城《霧香港》,頁1

[62] . 舒巷城《霧香港》,頁5

[63] . 舒巷城《霧香港》,頁17

[64] . 舒巷城《霧香港》,頁21

[65] . 維維雖沒有實際離港,但假託離港避見程方遠,可見港人居港的遊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