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汉字和汉语现行记录系统运用中的一些问题及其对策
 

郭  熙

语言文字应用1992年第3期(总第3期)

一 汉语、汉字与汉语现行记录系

  汉语与汉字的关系,自从中国语言学脱窠于传统语文学起就一再为人所注意,而把二者的关系提到更高的理论高度则是近年的事。
  在近年提出的理论中,汉字与现代汉语相适应的观点很值得注意,这种观点认为,书面语言不可能把语言的全部信息都记录下来,文字形式必须能在运用中从语句或语境中孤立出来显示意义。因此文字在被要求按照经济的原则表达足够清楚的信息时,必然需要作出相应的补偿;补偿可以在两个方面作出选择:词语的确定,语素的确定。音位文字采用的是词的定型,汉字则是以语素定型的系统。汉字以语素定型是与汉语这种分析语特点相适应的,发展至今,汉字作为表示语素的文字系统仍与现代汉语相适应。(钱乃荣等,1990,P546)应该说,这是目前对汉语与汉字之间的关系所作的最好的解释。第一,它揭示了汉字的性质和特点;第二,它反映出正是汉语的特点决定了汉字的特点的形成;第三,这一解释是建立在客观分析的基础上的,它排除了各种主观上的猜想。
  如果就汉语与汉字来说,能够认识到二者之间的这种关系也就够了。但是,当我们把汉字运用中的各种现象置于更大的背景,如记录现代汉语的背景中来考察的时候,就会发现我们必须改变看问题的角度,这就是要把汉字系统跟现代汉语的记录系统区别开来。
  所谓现代汉语的记录系统,在这里是指用来记录现代汉语言语作品的书写符号系统,它包括汉字、标点符号、各种数字、字母以及其他一些符号等等。毫无疑问,汉字在这个系统里占有着起主导作用的地位。在这 己录系统里,汉字与现代汉语相适应是汉字服务于现代汉语的一个最起码的条件,因为它如果不能满足这个条件,它所面临的就只能是被“改革”或被“淘汰”(当然,也可能有出于其他目的“改革”或“淘汰”,例如我国50年的汉字简化就是出于方便书写、辨认上的考虑)。这种“改革”或“淘汰”可能是人工干预的结果,也可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而汉字长期以来与汉语相适应,所以在几千年的发展中没有被“自然淘汰”。
  但是,只有“适应”这个条件还是不够的,要想使一种文字更好地完成记录该语言的任务,就得有一些补偿形式,例如借助于其他一些符号。这些符号可以是语言的(这里指非本语言的),也可以是非语言的,如图画等。可见,一种语言使用的文字和该种语言的记录系统并不能等同起来。
一般说来,汉字系统是同质的,静态的,稳定的;而作为汉语的记录系统的运用却是异质的,动态的,甚至是随机无序的。汉字可以在长期的历史中保持汉字使用的稳定性,但我们却不能保证汉语的记录系统天天如此,也不能保证人人都用相同的东西。随意打开一张报纸或一本书,我们就会发现它们并非是清一色的汉字,也并非是清一色的其他符号。
  传统上说的汉字系统主要是指汉字的结构系统、形体系统,它的着眼点是静态的,人们关心的是它的写法、形体、读音、意义等、用汉字的人传统上并不关心汉语书面语的各种款式及其他方面,就标点符号而论也只是在现代白话文兴起后才开始比较系统地加以运用。当然,文言文中也有“句读”之类,但它们似乎是无序的,而只是随着汉语书面语的发展变化才由无序走向有序,成为现代汉语记录系统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这也恰恰说明了一种变化往往是从无序开始的。
  各种外来文化的传输、渗透、交融虽然不见得必然引起汉字的变革,但却会引起汉语记录系统的发展,汉语书面语中的阿拉伯数字、罗马字母、拉丁字母等都是这些方面的产物。对传统上作为汉语书写符号系统的汉字来说,这些非汉字成分都是“异质”的,起初的被采用也是随机无序的、但显而易见的一个情况是,在今天,如果没有这些“异质”,没有这些历史上的“无序”,仅靠传统的与汉语相适应的汉字是无法胜任记录实际语言需要的。
  当然,无序和有序,异质和同质也是相对的。无序会转化为有序,有序也会转化为无序;异质会转化为同质,同质也会转化为异质。就无序转化为有序、异质转化为同质而论,取决于一些起控制作用的条件,一旦具备某种条件,就会使M些本来无序或异质的东西成为人们推崇、模仿的对象,从而实现为有序,转化为同质。例如汉语书面系统中本无拉丁字母进入汉字序列,开始有人在该序列中夹人字母,必被视为“异己”(即异质的),而且也带有随机无序性质,汉语拼音方案的制订为拉丁字母进入汉字序列提供了条件,在这一条件下,如果人们在书面语中遇到必用字母不可的情况,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采用,久而久之,如果这种采用被多次模仿,就为汉语的记录系统增加了可共同遵守的规范了。同质转化为异质的过程与此相反,如果我们把中国大陆的简化字看作是同质的,那么夹用的繁体就由原来的同质转化为异质,也就由有序转化为无序了。
  把汉字跟汉语的记录系统区别开来既有理论意义,又有实践价值。在理论上,它有利于我们揭示汉语的记录系统的演变规律,解释汉语口语和书面语之间的关系,使我们重新思考汉字改革的走向,从而确定汉语现行记录系统改进的目标,以最大限度地使汉语的记录系统更好地为汉语服务;也有利于我们澄清传统上对一些语言单位和记录系统单位的模糊认识,对表面上是语言问题而实质上是记录符号问题,或表面上是记录符号问题而实际上是语言问题的现象作出科学的解释,以便把语言及其记录系统的研究推向深入。在实践上,它有助于我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例如人名地名的拼写问题,gbe词的问题等。在本文的第二、三两部分,我将试图通过对这两个概念的区分对多年来一直困惑我们的实际问题作出解释并提出自己的建议。


二 从汉字的作用看汉语现行记录系统的一些问题

  前面已经说过,汉字在汉语现行记录系统中的作用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如果汉语现行的记录系统只是由汉字组成用B么我们对现代汉语的记录就会受到很大限制。事实上,由于我们长期以来一直把汉字与汉语的记录系统等同起来,而又把汉字处理为一种纯的同质系统,因此,这种实质上的“汉字本位”的做法便在实践上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下面从六个方面来谈。

(一)有音无字问题
  这是汉语中尤其在方言里的一个常见现象,记得我上小学写作文的时候最头痛的就是这一点。由于我们对汉字系统长期形成了一种心理定势,所以如果遇到问题,要么认为是汉字出了问题,从而对汉字本身开刀,试图去解除汉字的“局限”;要么就是把汉字看成最神圣的,为了保持汉字系统的同质和纯洁,而不敢越雷池半步,谁若在汉字序列里加上半个不是汉字的东西,就会被视为大逆不道。正因为如此,对于汉语中有些词或音节而没有适当的汉字去记录这种现象,如果是第一种人,他就会据此说汉字如何如何不好,应该抛弃汉字,实现全部拼音化,而且恨不得在一夜之间去完成这一伟大辉煌的事业;如果是后一种人,他就会作出卫道士的样子,宁愿不写那个字也不让人去动那个圣洁的汉字系统,谁要说一下汉字有不足之处,他就会被斥之为“中华民族的败类”,“祖国文化的破坏者”。难道就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吗?回想一下汉字发展的历史吧。若是古人,遇到有词无字(这是自然的,语言是第一性的,文字是第二性的),他可以去造字,于是从古到今汉字越来越多;他也可以借一原有之字来代替本无之字,这就是后人说的“通假”。这起初造的字或借的字,对于当时匕有的汉字系统来说,是随机的(或曰无序的,异质的),但久而久之,它们也就成为有序、同质的了。再看看今天,除化学家有特殊权力外,一般人似乎是无权造字的,即使是方言学家,他也只能用同音字、国际音标或汉语拼音,而一般的汉语记录系统都是既不能造新字,也不能在汉字序列加入非汉字成分。怪吗?不怪。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下面的式子:

汉字系统=汉语记录系统

  如果我们在二者之间画上不等号,严格区分开来,就可以开辟第三条路:既弥补汉字系统的不足(我认为汉字有不足之处是必然的,仅就语言在发展两汉字不增加就可证明),又维护汉字的“圣洁”。这岂不是好事?当然,这第三条路走起来也不顺畅,这一点下面再谈。
 

(二)外来词问题
  这是以汉字为主体的汉语记录系统的一大难题,也是汉语吸收gbe成分的一大难题。它又可以分为几个方面。

  1.人名和地名
  按惯例,汉语中的外来人名和地名是要音译的,例如“华盛顿(Washington)”“纽约(NewYork)”,也有半音半意的,例如“新西兰(New Zealand)”。之所以这么做,显然是把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唯一符号了。但是,由于汉字并不能比较准确地做到“名从主人”的译音,因此不同的人名和地名在不同的地方就会有不同的译法,例如“Bush一布什、布希”,“New Zealand一新西兰、纽西兰”,“Reagon一里根、雷根’等。即使是我国的少数民族,其汉语拼音名称也不能跟汉字一致,如西藏首府按汉语拼音写是Lahsa,而汉字却成了“拉萨”。
  人名地名音译的读音问题也颇有意思,在电影、电视剧中,“珍妮”是绝不会念成zhenni的,而“约翰”也不会被念成Yohan,人们似乎更乐意分别读为Jeanny和Joh
  上述种种不一致无疑与汉字有密切的关系。

  2.拉丁字母词、含拉丁字母词和外来词
  拉丁字母词指像“CT”“A BC”“U FO”之类,含拉丁字母的词指“B超”“T恤”“X光”“卡拉OK”“维生素C”“24K金”之类,外来词比较容易理解,像过去已有的“沙发”,今天流行的“托福”“迪斯科”均属此类。
  上述三个类别中,第三类没有人怀疑它们已进入汉语词汇系统,即它们成为汉语的词了。例如“托福”,尽管谁都知道它不是汉语中已有的“依u人的福气,使自己幸运”(《现代汉语词典》,Pll61)的意思,而是英语中的TOFEL的替身,但都会承认它是汉语的词,这显然是因为它是用汉字写出来的。第二类也被认为是汉语的新词,而且这种含拉丁字母的词的构成被认为是一种新兴的构词法(张维耿,1990),这种词过去已有之并得到了《现代汉语词典)的承认(例如“维生素C”“阿Q”等已收入该词典)。即使是“T恤”,人们也加以认可,尽管其中的“恤”跟汉字中原本的“恤”毫不沾边。又如“卡拉OK”是一个英语和日语的“混血儿”,人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收入到新词词典里,这显然也是因为这些词中有汉字。
  当然,含拉丁字母词人们也并非心甘情愿地去接受的,因为它毕竟有“异己”的嫌疑。例如“T恤”一词就有人说成“港衫”等,但有人认为“要找一个相应的词代替它实在很难”(张励妍,1990),看来这类词也只好这样了。最麻烦的是下面这类:“CT”也好,“ABC”也好,“UFO”也好,尽管说汉语的人们常常用到,但若说它们是汉语的外来词,人们的心理似乎就开始不平衡了,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大概就是没有用汉字或加工个把汉字写出来,假如我们把“CT”写成“西替”或许就能接受了。
  可见,在人们的心理中,汉字是跟汉语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尽管人们在理论上认识到了汉语和汉字并不是一回事,在实际上却又难于正确地处理这一问题。我也由此想到了汉字截然相反的两个方面:它一方面促进和推动语言的发展,另一方面却又对汉语的发展起了限制和阻碍的作用。有人曾指出,比较起来,汉语外来词是少的,近期不会增加(黄河清,1990),由此看来是有道理的。
  拉丁字母词和含拉丁字母词的读音问题也不容易解决,这一点后面还要讨论,这里暂不论及。

  3.术语和科技名词
  在现代汉语中,多用意译的方式吸收外来的术语和科技名词,这显然也是受制于汉字的结果。同时,由于汉字系统与一些拼音文字不能对应,一些术语和科技名词常会被译成不同的形式,一些争论也常常由此产生(郭熙,1985)。例如心理语言学界常为“习得”这个词伤脑筋。这个词源于英语acquisition,译成汉语有用“获得”的,也有用“习得”的,一些人批评“习得”这个名称,认为这一译名常使人引起误解。当然,还有更多的情况是译名不一致造成了大量异形词,在我搜集的英译汉的电子科学术语中有几百条都有不同的译名。
 

(三)无标记问题
 

  在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的人中,常遇到的困难之一就是人名和地名的干扰。他们常常花费很多时间去为一些字的组合查字典或词典,但仍迷惑不解,最后,当得知他们所查的是一个人名或地名时,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我曾向一位朋友谈起这件事,表示对学汉语的人的一点“同情”,这位朋友却说,这是“老外”自己的事,我们大可不必杞人忧天,我不以为然。既然要让“老外”了解中国,也就应该考虑为他们提供方便,何况,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的并不只是“老外”。我国有50多个民族,其中大多也是把汉语作为第M语言学习的,我曾经问过一位藏族语文工作者,她也说到少数民族的汉语学习者对这一问题感到困难。此外,在聋哑学校教学的开始一个阶段也常遇到类似的问题。由于我国人名、地名用字无一字限制,冷僻字多,即使是正常的小学生,日常的阅读中的主要障碍也是人名和地名,所不同的是,正常的小学生可根据上下文判定它们是人名或地名。
那么,为什么在汉语记录系统中会有这一问题呢?我想胚是汉字的问题。在英语里,人名、
地名的第一个字母要大写,这就是标记,可以据此把—些词区分开来,例如China(中国)和china(瓷器)、Turkey(土耳其)和turkey(火鸡),即使是汉语拼音,也能做到这一点。我想,如果我们把汉字跟汉语记录系统区别开来,解决这些问题相对要少一些困难。


(四)非汉字记录符号的读音问题
 

  由于“汉字本位”的思想在左右我们,因此我们要求读音以汉字为准(但事实做不到,如前所述,“珍妮”“约翰’在电影、电视中就没做到),而对一些非汉字的记录符号则出现了一些矛盾的做法。
  这里说的非汉字记录符号,指汉字序列中的阿拉伯数字及上面提到的拉了字母词和含拉丁字母词。对于阿拉伯数字,我们采用的是纯汉字读音,如1,2,3……,不管它们作基数还是作序数,因为它们在汉语中可以有对应的汉字。而对于拉丁字母,如A,B,C,D……,则让人无所适从,现在社会上有两种读法,一是按英文字母去读,一是按相对应的注音字母的呼读音去读。50 t曾公布了一套汉语拼音字母名称,大概除了人们在刚学语音课时还例行公事地念过几遍外,其后再也不曾用过,更多的则是“还给了老师”。可以说,这一套名称已名存实亡,就实践来看,它显然是失败的。我们以《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的“阿Q”和“维生素A”为例。“阿Q”条的注音是“A Qiu,又读A Kiu”,这本身就表明了矛盾的存在,前者是按汉语拼音字母的名称注音的,后者呢?“维生素A”的注音是“Weishengsu A”,这里的A怎么读,没有注明,人们似乎都读[ei],没听到读[a]的。那么词典为什么不注音呢?我想无非是难办:注英文读法吧,为“汉字本位”所不容,注汉语拼音字母名称读法,又不能为人所接受。于是只好退避三舍,姑且由之。当然,过去人们也不是没对此动过脑筋,他们不是想把“维生素 A”之类改成“维生素甲”之类吗?然而又有谁听呢?这又是汉字与汉语记录系统不分的一个矛盾。
 

(五)所谓“形貌修辞”问题
 

  在汉语书面语里,有一种现象被称为“形貌修辞”问题。例如陈望道(1979:240)就曾指出国外未来派等近代艺术家的例子。他写道:
  他们除了盛用摹声语言和数学记号之外,就要算这一种用印刷上各种可能的技术使文章极度绘画化的主张最引人注意。曾有人写了如下模样的许多字,去描写正在疾驰的车上所见的街和街头上所见的人。
 


 

  张静(1980:P260)也认为图表符号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修辞手段。例如他举出下例:①他赶紧弯腰去拾书本,书旁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道——


 

    桑
  桑

                                        (鲁迅《高老夫子》)
  ②初七那天上午,双双又上j口电,她担心自己回来晚,临走时在门上写着:
 


        在老地方     在四婶家
       (钥匙简图) (小女孩图像简图)

                    (李准《李双双小传》)

  其实上举所谓修辞现象正是汉语记录系统中的异质成分,它们显然是以作为汉字补偿手段出现的。过去也有人指出它们不 修辞研究的范围,但并未能给它们找出归宿,另gwe辞中所谓“飞白”也应属这一类型。

(六)标点符号问题
  标点符号常一概被认为是书面语的附力的东西,因为传统上汉字系统里是没这些东西的。事实上,在现代汉语里,标点符号已经成了它的记录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点号,它所表示的语气、停顿等正是语言的组成部分。过去曾为人广泛使用的一个说法是,一个句子有不同的标点符号就可以表达不同的意思或语气(徐仲华,1980),这实际上把话说颠倒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正是因为句子有不同的意思或语气,我们才使用不同的标点符号。可见,区分汉字和汉语记录系统是多么重要。
 

三 汉语现行记录系统中一些问题的对策
 

  确定汉语现行记录系统中一些问题的对策的前提仍是把汉字跟汉语记录系统区别开来,即我们应该允许在记录系统中有非汉字的异质要素。下面就前面提及的未决问题提出一些意见。

(一)关于读音问题
  我们已经指出,汉语的读音与汉字、汉语的现行记录系统是有矛盾的,这足以证明汉字本身并非完全与现代汉语相适应,问题是怎样去解决这些矛盾。可以看出,前述不少问题都跟拉丁字母在汉语中的读音有关,因此我们就由此谈起。
汉语使用的拉丁字母的读音问题由来已久,在制订《汉语拼音方案》前人们就有不同意见,目前仍然意见分歧。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种:
  (1)主张照英文字母读音(参周有光,1980);
  (2)主张按《汉语拼音方案》规定的名称读音(周有光,1980,P144);
  (3)主张元音读本音,辅音字母像世界语一样,一律在其后加元音b」(电E文,1990);
  (4)主张读“呼读音”(彭泽润,1991)。
  就实践而论,第(4)种读法很普遍,就我所知,南京的小学都在用这一读法。我觉得,上述4种主张中,(2)(3)是不足取的。(2)的问题是脱离实际,尽管50 M出于特定的考虑给字母这样命名,实践证明是失败的;(3)的问题也是脱离实际,若那样做,就会出现普通话不可能出现或不存在的音节icq飞O等,如同原拼音字母名称bs在E等不存在一样,这等于在汉语中加入外语(而且不是像英语一样通行的外语的读音)。(彭泽润,1991)看来可行的是(1)和(4),但分别用(l)(4)各有利弊,为了照顾各个方面,我觉得可以把(l)(4)结合起来,在实际中根据需要去采用各自的读音。例如在拼读中可用呼读音,而在引用时,可按英文的读法,这样CT就不必按汉语的规定念成 ce te(事实上现在也没这种念法),而真正成为“名从主人”,词典也不必再为“维生素 A”之类躲躲闪闪了。此外,汉语的词典对这类词也应该大胆收录,只是要注明来源,以便查阅者可以有确定的读法。
  这样做当然不是没有缺点,主要是多了一套与汉语不同的语音系统,如CT中的C在普通话中就没有对应的音,对于不会英语的人来说,可能有一定困难。但也不尽然,我听到不少人都会念,可见主要还是观念问题。

(二)关于标记问题
  解决无标记问题的办法只能是加标记。在汉语书面语里曾经对人名地名加过标记,但后来取消了,现在再提出加标记,是不是对汉语记录系统简约化的反动?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语育是发展的,语言的记录系统当然应该而且也可以随语言的变化进行调整,问题是怎样整.下面提一些初步的想法,并权衡其利弊。
  1.夹拼音或原文
  即直接把人名地名(也包括无字可写的音)等用拼音或原文写出来.这种方法的优点在于幼叮 传统汉字限的不足,人一看即知是人名地名等。现在国际上已经以汉或音作为拼写我国人名和地名的标准,使得用拼音拼写人名地名有了基础。而且我国的文学作品在不少情况下,“汉语拼音字母和谐地出现在汉字符号的序列中,并成为一种无可替代的补充符号。”(刘善群、周建民,1991)
  刘善群、周建民(1991)还从现代文学作品中列举出16个例子,分析了这种现象.例如:
  ①李oh6n来过……她叫哪个chen?”“早晨的晨。(舒群《少年chen女》)
  ②北平已经没有了,死了?去了?消失溶化了?包括外国人,他们现在也遵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规定,用和汉语拼音一致的拉丁字母(熙案;似应为“与拉丁字母一致的汉语拼音)来拼缀北京了。不仅Peping没有了,Peking也没有了,只有Beijing。(王蒙《相见时难》)
  ③这种老苍苍的红柳,当地人称之为红geli?n,意即怪异,老苍,弯弯扭扭。(肖亦农《红橄榄》)
  ①中用拼音表示没有确定的某一词语;②中用拼音实录有关描写运用拼音之处;③中用拼音记录方言词,解决了有音无字的问题。直接用拼音还有其他两个好处:
  第—,有助于促使人们自觉地学习运用汉语拼音,并巩固已有的拼音知识。我国50年代推行汉语拼音方案以来学过汉语拼音的人已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如果他们的拼音知识有机会得以巩固的话,拼读人名、地名等应不成问题,但是由于并没有给他们提供实践的机会,他们的语音知识现在似乎还要从零开始。如果能在各种读物中需要的地方用拼音,就解决了以往学过忘光的问题。
  第二,在汉字序列中夹上字母,也有助于解决一些音译词的译形造成的误解。例如前举“里根、雷根”若直接用Reagon就不会被误认为两个人,而对于acquisition若能用原文或许也不会引起很多争议了。
  当然,夹用拼音在目前也存在一些问题。其一,国民的文化素质尚未达到快速认读拼音或外来词的水平;其二,国民长期以来一直习惯于汉字序列,缺乏对拼音的,心理承受能力;其三,中国传统上讲究名字的联想义、字面意,采用拼音就看不到了;其四,由于我国人口多,名字音节短,同名同姓者本已很多,若改为拼音,则越发不能区别。
  可见,夹用拼音既有利又有弊,未来可能利大于弊,但现在却似乎弊大于利。因此,我觉得若采用这一方式,可分为几步走。目前有两点:一是在必须夹用字母的时候夹用字母,如上述弓!例;二是在科研学术领域的论著中夹用字母。现在一些科技文献中对外国人名、地名已经采用了直用原文的做法,这值得推广的。但 语方面人们仍多用译名,是否也可以考虑对一些的外来术语做一些用原文的试验?
  2.加标记
  传统的标记是人名地名加横线,现在再恢复这些标记似乎不太合适,因为它会给计算机处理方面带来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我想,是否可用前后空半格的办法?
  这样做的好处是既有利于人区分人名地名,也有利于计算机对人名地名等的处理。人们或许会对这一处理产生忧虑,会认为它打破了汉字传统不分写的习惯,破坏了汉字序列的匀称美。但这并不是主要问题,当初把汉语书面语从句、段相连不分中拉开并加上像标点符号这类非汉字的东西时,不也接受了吗?与夹用字母相比,这种处理问题相对少一些,但它的局限性在于受益面较窄.前述gbe词问题、有音无字问题均无法解决。
  3.加注拼音或原文
  所谓加注拼音或原文,就是在人名、地名或其他专名术语后加上拼音或原文。
与前两种方案比这一方案目前似乎最有前途。一是它有了标记(人名地名等可用首母写与其他术语区别开);二是可以避免各种因为汉字造成的矛盾;三是便于各种人认读,并有助于巩固人们的拼音知识。现在的一些科技文献中,对一些外国人名、地名、专名及术语均采用了这种方法,但一般报刊则多不给注明。
这一方案的困难主要有二:一是增加了排版工作量,尤其是字母的排印容易出错,校对也相对困难;二是给习惯于排汉字的工人增加了技术上的负担。当然,随着现代化排版技术的改。进,这方面的问题的解决已为期不远了。
(三)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
近年来对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有不少争议,本文的重点不在于讨论汉字本身,但涉及这方面却也不可避免.我觉得再去争论是繁好还是简好已没有意义,关键问题是如何解决海峡两岸“书同文”。一般说来,汉字由繁到简的趋向,加上记录汉语方便的考虑,简化字的使用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上也是不会逆转的。一则是大陆简化汉字已普及,而且确实方便了书写,再则台港等地的人事实上也有不少在使用简化字,台湾和香港的一些朋友来信就常用简化字。海峡两岸应该从方便人民大众出发,积极磋商,确定出新时期 语当用字表。我想,如果我们以诚相待,抛开陈见,把道理说清楚,问题并不难解决。在大陆,国家应该有明确的规定,在正式出版物中应该使用简化字,至于民间或书法艺术等方面,则可随其使。有些人喜欢在广告中用繁体字,如果从自身传播效果看,并不见得是好事,但从全社会考虑,可以宽容一些、前面说过.文字改革可以是人为的,也可以是自然的,民间的繁体字放进汉语记录系统这个实验室检验一下有什么不好呢?
总起来说,我以为应该区分汉字系统和汉语记录系统。在作出这种区分之后,我们就可以不再被“汉字本位”的思想所困惑,会意识到在今天日新月异的世界里语言记录系统多元化的必然性,自觉地引人一切有助于记录汉语的异质要素,使之更好地完成书面语的交际功能。当然,作为汉字现行记录系统主要成分的汉字的举足轻重的地位近期是不会动摇的,关键在于我们怎样去看待它。至于汉字是否最优越,则在于人们看问题的角度。我觉得,如果我们是着眼于过去,那么去论证汉字的优越性已没什么意义;而若着眼于将来,也不必急着去作出结论,历史自会作出公正的裁决。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去解决汉语记录系统存在的问题,以使它更好地为我们服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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