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起源

郭致平

  世界各种语言的演化是单源还是多源呢?语言演化的准确时间为何呢?这两个问题尚无肯定的答案,它们亦非本章的研究范围。基于人类语言起源与演化历程的研究和揭示,将能对人类语言的未来发展产生巨大的指导作用,因此本章系在探讨语言演化的必经阶段与历程。
  在数百万年的人类演化史中,人类学家与考古学家将5万年前技术与艺术的大发展阶段称为文明的“大跃进”时代,从此精致工具、绘画、雕刻、装饰品、祭祀及交易等开始出现于人类历史中。许多学者都认同大跃进是相当急遽的,而且他们还认为语言的成形乃是大跃进的根本原因。然而语言与大跃进的发展关系,目前学者却持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人类的说话历史不超过5万年,而语法与现代的整套语言是在大跃进时代方才出现。换言之,这些学者认为语言是从5万年前开始演化,并及时负起文明大跃进的重责大任。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语言曾经历过漫长的演化,它甚至可追溯至远古的非人类阶段。
  数百年来,关于语言起源的争论历久不衰,因为这个问题涉及所有语言的定性与定向等基本议题。时至今日,学者们所提出的各种起源学说包括神授说、手势说、感叹说、摹声说、劳动说及本能说等。实际而言,这些学说均属“空中楼阁”,我就不再一一细述了。本章将人类语言的演化历程分为四个阶段,并根据原始人类在四个阶段中的生理及心理状态,具体分析并论证人类语言在这些阶段中的必然演化历程。

  一.声音信号阶段

  根据考古研究得知,250万年前非洲南猿的喉头位置与人猿类似,因此其声音变化非常有限。而20万年前原始智人的喉头位置已与现代人相同,因此其喉头声带上方拥有更大的空间,使声音能做更多的修饰。喉头声带的发育显示口语沟通对原始人类的重要性,而现代人在几个月大时喉头就会快速下降,这种现象亦显示幼儿口语沟通能力的重要性。由此可知,传递信息对原始人类的生存与繁衍能够发挥重要作用。基本而言,信息的滋生及发声器官的演化必然是一个渐进、连续的发展累积过程。信息的种类与内容必定是逐渐由单一而多样、由简略而丰富,而声音变化亦必定是逐渐由少而多。在这个阶段中,信息种类的多样及内容的丰富必然要求声音要有更多的变化,因而最终导致喉头的下降。
  本章的“信号”系指一种无法以切分、组合及替换等系统模式传递信息的声音。基本而言,信号的约定与传承十分不易,因为信号的使用须在特定“语境”之下。在这种情况下,原始人类的声音信号均有完整的信息内容,并且有极高的实用价值。举例言之,在“老鹰来了”、“花豹来了”及“鬣狗来了”三个信号中,并不存在可以切分、组合及替换的组成部份。在探讨声音信号的演化时,我们必须先将信息分为具象与抽象两种。因为那些具有具象性质的信息,一般可以不同的声音表示之。例如当发现蛇来了,原始人类可以一个不同于“老鹰来了”、“花豹来了”及“鬣狗来了”三者的声音表示之,并立即为其他人认知和接受。反之,那些具有抽象性质的信息,由于在没有精确语言的情况下无法直接约定俗成,因此只能在原有信号的基础上以附加声音变化表示之。本质而言,数量与性别是两个最基本、浅显的抽象概念,而且它们能为原始人类的生存与繁衍提供非常重要的信息。在没有精确语言的情况下,而且原有信号系统只有表示“猩猩来了”的声音信号,那麽原始人类要如何表达“母猩猩来了”呢?性别概念须有精确语言方能明确表达,从而直接约定俗成。因此原始人类只能在“猩猩来了”的信号上附加一些声音变化,并在多次重覆使用中逐渐约定俗成。由此可知,原始人类若要表达“两只(以上)母猩猩来了”,他们同样须以此种方式在多次重覆使用中逐渐约定俗成。这种在原有信号的基础上附加声音变化的方法可称为“准词形变化”,它不仅是增加信息含量的一种基本方法,它亦是词形变化的前身。
  准词形变化的信息滋生方式需要大量的声音变化,最终导致喉头的下降及新音节的产生。音节量与信号切分息息相关,因为足够的音节是信号切分的必要条件。基本而言,信号切分须有下列四个条件:

  1.信号短且音节数适中:音节量增加将使信号逐渐缩短,而且信号的音节数会趋于合理。当信号的音节数在4-7个之间,此时信号较易于比较及切分。
  2.信号的各个音节间存在明显的差异:音节量多将使音质差异变大,而且信号的各个音节间会有较明显的界限。在这种情况下,信号较易于比较及切分。
  3.信号的数量多且概念的重覆率高:在信息的累积过程中,当信号的数量达到记忆量的上限,而且概念的重覆率偏高,就会出现信号切分的需要。
  4.族群成员不宜太多:信号亦是经由代代相传及约定俗成方能传递信息。若要改变既有的信号系统,则族群成员不宜太多。

  规则化是所有语言的普遍现象,信号亦不例外。具体而言,信号切分须先经过规则化的过程,并在规则化中产生比较行为,而惟有比较方能产生信号切分。下面系以拉丁字母代表音节,试举例说明如下:

    若“猴子来了”的声音信号为ABOP
    若“胡狼来了”的声音信号为CDQR
    若“狮子来了”的声音信号为EFST
    若“老鹰来了”的声音信号为GHWX
    若“花豹来了”的声音信号为IJWY
    若“鬣狗来了”的声音信号为KLWZ
    若“毒蛇来了”的声音信号为MNWZ

  在上述的概念重覆情况中,由于“鬣狗来了”及“毒蛇来了”两个声音信号的末尾二音节相同,而“老鹰来了”及“花豹来了”的末尾二音节WX及WY与WZ只有一个音节之差,因此它们极可能在长期演化中最先被规则化成WZ。实际而言,当这种末尾二音节相同的情况愈多时,就会使规则化的倾向愈强。而当末尾二音节相同的情况非常明显时,就会经由比较产生认知情况下的规则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原始人类不仅有意识地将所有的此类信号予以规则化,而且还利用WZ与“张三”、“李四”及“王五”等词合并使用,从而创造出“张三来了”、“李四来了”及“王五来了”等新句子,此时“来了”一词就被完全切分出来了。在漫长的演化历程后,最终将使“鬣狗”、“毒蛇”、“老鹰”及“花豹”等词均被逐一切分出来。
  在概念重覆情况中,声音信号经由规则化及比较而产生切分的结果。这种现象亦普遍存在于语言的各种演化中,例如音节首尾辅音消失及声韵切分的发展过程即存在类似的现象。一般而言,这种现象最可能出现于幼儿学语的过程中,而且在族群成员不多的情况下较可能成为现实。
  有些学者认为250万年前的南猿或许已经拥有简单句法的原始语言。然而我们知道南猿的喉头位置与人猿类似,因此其音节量必然相当少。在这种条件下,信号根本无法切分,因此绝不可能存在任何句法。总结而言,语言是声音信号经由切分、组合及替换等方式产生,音节量够多是信号切分的必要条件,而大量的音节则是由准词形变化衍生而来。由此可知,所有语言原本均有词形变化,因为没有准词形变化根本无法产生语言,因此声音信号阶段亦可称为准词形变化阶段。

  二.语言肇始阶段

  信息的滋生及发声器官的演化必然是一个渐进、连续的发展累积过程。“切分说”认为声音信号最先切分出来的是名词及动词二者,所以最早的语言结构是“动作者→动作”的SV句法,或者是“动作→动作对象”的VO句法。在一段时间的演化后,最后才形成“动作者→动作→动作对象”的SVO句法。基本句法的出现即宣告了语言的诞生,这种类型的语言称为原始语言。
  聋哑人手语的SOV语序现象并不适用于推论人类语言的演化历程。就生理而论,20万年前的原始智人与现代人并不存在显着的差异。然而在克里奥(Creole)现象的研究中,我们发现一般幼童均会形成SVO语序。就手语而论,它原本就不易表达抽象的动词,而且它的动词还经常蕴涵方向等附加信息。一般而言,人们有先表达较易成份的倾向,所以就将较不易表达的动词置于SO之后,所以才形成SOV语序。然而在原始人类拥有SV结构的原始语言后,他们表达S及V二者并不存在难易的差别。在这种情况下,则较可能形成SVO语序。就语法而论,在原始语言诞生之初,名词及动词的差异不会太大,而且当时助词等修饰动词的词类尚未出现。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形成SVO语序的可能性极大。只是所有语言在其后的发展中,由于动词的词形变化复杂造成音节过长,或者修饰动词的助词等音节过长,最后才产生SOV或VSO语序。在近代的语言演化中,许多语言从SOV语序变为SVO语序,却没有一种语言是从SVO语序变为SOV语序。这种现象应是现代语言的动词及其助词日趋简化的结果,它应该算是一种回归现象。虽然如此,原始语言的主要用途之一即是协调采取共同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出现“你/我/去打猎”这种句子。在这种句法的基础上,或许部份句子亦有出现SOV语序的可能性。
  在这个阶段中,信号经由切分产生了包含名词及动词两种词类的语言,因而使得数、性等词形变化均与名词及动词二者有关。反之,数、性等词形变化均与名词及动词二者有关,因此它们必定是发源于声音信号阶段。在语言肇始阶段中,由于原始语言仍然无法表达抽象的概念,因此数、性及其他各种信息仍然须由名词及动词来承担,并最终形成大量类似专有名词及专有动词的词汇。在原始语言的漫长演化中,名词及动词的词形变化必定经历过复杂化与规则化两个过程。今日仍有许多语言的词形变化相当复杂,这表示原始语言在词类贫乏状态下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而且此种复杂性的普遍现象显示这是一个必经的阶段,并非某些学者所言是原始思维特点的表现。
  20万年前的原始智人属于这个阶段。由于原始智人的喉头位置已与现代人相同,因此其音节量必然相当多。在这种条件下,信号切分必定早已完成了。概略而言,这个阶段一直延续至约10万年前现代人离开非洲为止,因此语言肇始阶段至少长达10万年之久。由此可知,所有语言均经历过名词及动词的复杂化过程,因此语言肇始阶段亦可称为词形变化繁化阶段。

  三.语言发展阶段

  在这个阶段中,人类语言的词类(包括形容词、副词、代词、介词、连词、叹词、拟声词、数词及量词等)逐渐齐全,因而使得句法逐渐发展成形。在词类增长的过程中,为何数、性等的词形变化未被直接切分出来呢?主要原因在于各种词形变化交互混杂,使其无法被轻易切分出来。词类的增长导致词形变化日渐退化,这种类型的语言称为古典语言。
  5万年前的文明大跃进即是语言发展阶段的直接结果,而且这个阶段与现代人离开非洲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基本而言,现代人离开非洲为语言的发展创造了两个有利的条件。其一是生存环境改变,自然导致新概念不断出现。声音信号及原始语言二者均是在生活中自然习得,因此需要较大的变动方能促其发展。其二是迁徙及气候剧烈波动,自然导致族群多次分合。在这个阶段中,频繁的族群分合使得语言发生克里奥的进化现象。
  在词类增长的过程中,各种词形变化的信息滋生功能逐渐失去作用,并最终成为一种不易摆脱的累赘。本质而言,结构切分具有语法、语义、语音及文字四种方式,亦即语法的句子切分出词类、语义的词切分出义项、语音的音节切分出声调、文字的构造切分出形态等成份。由此可知,词类的增长属于结构切分的一种方式,而结构切分具有下列两个优点:
  1.允许较为灵活及有效的表达形式,使得信息更能大量滋生。此外假设语句的产生,使得人类拥有更强的计划能力。
  2.大量的声音信号及词形变化逐渐退化或消失,使得记忆需求量骤减,并使信息滋生成本大幅降低。
  普林斯顿大学Miller教授说:“英文的词形变化在逐渐消失,它现在仍然在不断的消失中。格的差异在美式英文中已经开始式微了。英文中添加语尾变化的情形异常少见。由于这种语尾变化从英文中消失了,因此它们所负的责任只好由字序或介系词来承担。”
  今日仍有许多语言的词形变化相当复杂,这表示许多语言迈入词类增长阶段为时不久,而且它们较适合采用拉丁字母形式的书写系统。概略而言,这个阶段一直延续至约5万年前的文明大跃进为止,因此语言发展阶段约有5万年的历史。由此可知,现代语言都经历过名词及动词的简化过程,因此语言发展阶段亦可称为词形变化退化阶段。

  四.语言成熟阶段

  在这个阶段中,词形变化的信息滋生功能完全丧失。在词类渐趋完备后,词形变化即处于消失的状态中,因为所有词形变化的功能已完全被词类取代。词类的完备导致词形变化完全消失,这种类型的语言称为现代语言。原始语言及古典语言二者均有复杂的词形变化,因此它们都需要大量的记忆力。在这种需求下,最终促使人脑记忆量取得大幅的成长。然而在迈入现代语言阶段后,语言的记忆需求量逐渐减少,因而使得目前的人脑记忆量未获充份利用。实际而言,这个阶段至今尚未完全终止,因此语言成熟阶段已有5万年之久。由此可知,所有语言原本均有词形变化,因此语言成熟阶段亦可称为词形变化消失阶段。
  在现代语言中,将会出现另外两个结构切分的进化现象。一是词的词意朝着多义项的方向发展,一是音节的声调朝着多调别的方向发展。虽然这两个结构切分亦可能出现于古典语言中,但是惟有在现代语言中方能取得大幅进展。主要原因在于当语言的词类齐全后,将使词的信息趋于单纯,并使其更易于用来表达类似的概念,因而导致多义项的产生。另一方面,当语言的词类齐全后,它亦会使音节的需求量降低,并导致音节首尾辅音逐渐消失。基本而言,当音节首尾辅音日臻简洁后,此时声调方有可能产生。今日印欧语的起音与收音位置都可能出现复辅音,而且辅音数达到四个之多。在这种语音结构下,并不存在声调发展的基本条件。综合而言,语义及语音两种结构切分的目的均是要滋生信息,汉语不仅存在高频词多义项化的优势,而且汉语发达的声调亦能大量滋生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