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新加坡华文词汇发展

 

余尚兵*

 

 

在多元种族的国家,由于各种族在文化上的相互交流,在经济上的密切来往,各民族为了满足交际上的需要,会从其他民族的语言中,借用大量的词汇进入自己的语言,从民间的口头语与方言中,对新生的事物不断地命名中,创造出新的词汇。这些词汇形成了当地语言与源语言不同的特点,有人称这些词为“非规范词汇”,这种现象也造成了“主流”与“非主流”语言之争。

事实上,这种现象在许多国家与地区都存在。以英文为例,有美式与英式英文之分。如果以法国法语为“源语言”的话,那么阿尔及利亚法语,加拿大的魁北克法语就有各自不同于法国法语之处。以英语“Chinese Language”一词来说,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就有不同的译文,如:“汉语”,“中文”,“华文”,“国语”。

那么,这些“非规范词汇”为什么能在当地的语言中保留与使用呢?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词汇的使用频率,词汇的重复率和词汇的实用价值符合选词的标准。如同林万菁先生在分析新加坡华文异形词的选用时,谈到保留及使用它们原因是因为这些词汇还“带有历史感”与“使用频率”。因此,林万菁先生认为:“用语的划一与标准化有时必须假以时日,有时必须因地制宜。”(汪惠迪,2002:74)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从社会文化的角度,来探讨这些词汇的变异现象。因为“文化是流动的,文化的流动就是文化的传播。文化传播的结果,不仅造成文化本身的扩展,也导致了语言的异体分布”(孙维张,1990:340)。这样,不仅对了解多元种族的国家与他们的文化十分有益,同时,对这种现象产生的根源也会有基本的认识。

“社会交际是语言的催生婆”(孙维张,1990:33)。以新加坡华文为例,新加坡华族在与其他种族的交往中产生的词汇,形成了一些新加坡华文特有的词汇与表达方式。产生这些特色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1. 多元种族的社会制度

在新加坡多元种族的环境里,用“社群”一词来形容各种族团体,譬如:“回教(马来人)社群,华人社群,印度人社群;“社区”一词则是指各族人一起生活,居住的地方,那么,管理这些地方的行政机构就是“联络所,市镇理事会”,这些地方的行政长官就是“社区领袖”,“基层领袖”。正因为是四大种族混合居住地,为了各民族之间的和谐,政府提倡“社区凝聚力”,同时,还有特别的日期定为学校的“母语周”,全国的“种族和谐日”。在多元种族的环境下,在选区的划分上有“集选区,单选区”,因此新词汇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

2. 多元种族的风俗习惯

新加坡各种族都享有自己的节日,华文也要有相对的名称。如:马来族的“斋戒月,开斋节,哈芝节”;印度族的“屠妖节,大宝森节,蹈火节”;佛教徒的“卫塞节”。华人在新年时给小孩的压岁钱叫“红包”,给老人送的叫“贺岁金”;马来人在他们的新年时送的类似“红包”的物品,华人则称之为“青包”。

 

3. 多元种族的生活环境

在新加坡华文词汇中,处处都能体会到多元种族的生活环境。譬如,

‧“爪哇小屋”(Pondok Java),它是为逃避荷兰人统治而到新加坡来的爪哇人的栖身处,他们都是来自爪哇梭罗(Solo)的民间艺人。

‧“亚答屋”(Attap)一种马来式的小屋,华人也曾有居住。

‧“哈拉”(Halal)是清真的意思。因此哈拉餐具,“哈拉食品” 就是适合穆斯林的餐具和食品。

‧马来、印度族食品的华文命名:“沙爹、姜茶、马来卤面、咖喱角、窝打(乌达)”。“萝加(Rojak)”是一种风味小吃,在风格上则分为“印式萝加”与“华式萝加”。

‧“巴冷刀”(parang 马来人用的一种工具)。

语言是民族文化的重要标志。500多年前郑和下西洋的年代,定居马六甲的华人与马来人在生活上融合及通婚铸造了独特的文化─峇峇文化,他们的语言是 Patois1(一种土生华人结合马来与福建的语言)。因此而产生的词汇有:“土生华人(Peranakan)”,女性土生华人又称为“娘惹(Nonya)”,男性则称为“峇峇(Baba)”。娘惹穿的服饰叫“沙笼可芭雅(Sarong Kebaya)”,土生华人的食物也是以“娘惹”命名,如:“娘惹菜肴、娘惹薄饼、娘惹粽、娘惹糕”等等。

 

4. 将源语言融入当地文化

在新加坡的华文中,有些词汇是由方言或其它语文的词汇演变而来。这些词汇或是用隐讳的方式,或是用形象的比喻,传达了人人明白的意思与信息,并丰富了新加坡华文的词汇。譬如:

‧“吃蛇”的意思是雇员上班时间占老板的便宜。

‧“苏东”(Sotong)一词来源于马来文的音译,它的本意是“鱿鱼”,同时,比喻一个人的愚蠢。新加坡的华文词汇借用了马来文的本意和转义。

‧“怕输”的意思是生怕吃亏,生怕落后,因此,比喻爱占便宜,怕吃亏的人叫:“怕输先生”。也有华人认为“输”字一词在商场上要避免使用,而“书”与“输”是谐音字,因此,新加坡的书城称之为“百胜楼”。

‧“显”(险)指人的精神紧张,劳累的感觉。

“八婆”比喻一个人喜欢多管闲事。

‧“草根”形容平民阶层,社会下层人士。在新加坡,本来俱乐部”(Club)给人的感觉是高消费的地方,而俱乐部以“草根俱乐部”来命名,让人感觉这个俱乐部提供大众化的服务。

有些与日常生活有关的词汇,也由方言或其它语文的词汇音译或意译而来。譬如:

‧小贩中心(大众化的饮食场所),湿巴刹,干巴刹(对菜市场的称呼);西果店(对面包、点心店的称呼)

‧罗厘,德士,史古打,私家车,巴士,冷气巴士,快速公路(这些都是交通设施及工具的命名)

 

5. 文化的传播与扩展

“语言就是一种历史文献”。在新加坡华文词汇中,一些根据语言形象所形成的词汇,一些因社会环境的改变而造就的新词,就是新加坡华族文化的保留与记载。这些词汇是新加坡华族文化的记录者与保存者,同时,也表现了华族文化传播与扩展的结果。

民族的迁移

番客:早期南来的华人移民称自己是“番客”,所谓过番做客。同样的,华人移居海外也称为“过番”。

社会职业

三水婆,红头巾:在新加坡华文词汇中,“三水婆”,“红头巾”特指在早期从中国来到南洋打工的三水建筑女工。这些妇女来自三水,她们家乡的风俗是,妇女结婚时披上头巾。工作时包红头巾,可以遮太阳,也可以抵挡碎石或泥沙,而红色含有吉祥之意。

估俚(苦力),估俚间(苦力间):估俚(苦力)指早期从事体力劳动的华人移民。他们来到南洋除了组织宗乡会馆照顾同乡或宗亲之外,还有“苦力间(亦称“估俚间)的组织。苦力间多数是由同一条乡村又同姓甚至又从事同一个行业的人所组成

加龙古尼”指收购旧货的人

社会变迁

有些词汇的对比,能反映新加坡社会的变迁,譬如:

‧“甘榜”(Kampong Kampung):马来文的音译,即农村的意思。“组屋(政府提供的住宅)”。现在,昔日的“甘榜”已被现代的“组屋”代替;而“五脚基”,“骑楼”这样的建筑,也逐步成为老式建筑的代名词。

‧“储值卡”(已经不再使用的巴士车卡),“易通卡(EZlink)”(现在使用的巴士、地铁车卡)

‧“拥车证(允许车辆使用的证件)”,“拥车证封闭式投标制度(获得拥车证的一种方式,已经被淘汰)”,“拥车证全面公开投标制(现在获得拥车证的方法)”

教育制度的分类

中小学校的种类:自主学校,特选学校,邻里学校

‧中小学校的课程:特选课程,快捷课程,普通课程,普通源流,普通学术源流,普通工艺源流

‧中小学校的考试类别:小四分流(小学四年级的分班考试),小六会考(小学的毕业考试),“N”水准考试,“O”水准考试(英国剑桥普通考试),初级学院,简称“初院”(相当于二年大学预科),“高中”(相当于三年大学预科),“A”水准考试(英国剑桥高级考试);“直通车”是指在新加坡教学改革中的一项建议,即让学生可以豁免“O”水准考试,而直接进入初级学院就读。

另外,新加坡华族还根据不同的事物或人物,给予适当的名称和表达方式,如:“入穷籍”意思是被宣告破产;“二划警员”是一种警务人员的等级;“战备军人”表示已服过兵役,但还要回军营受训的人员,“国民服役人员”是指现役军人;而“后坐议员,非选区议员,官委议员”是为了表示这些议员在国会中的地位。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新加坡华文的一些词汇带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并在多元文化的环境中,形成了约定俗成的用法。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索绪尔曾指出:“语言只能凭社会成员间通过的一种契约而存在。”汪惠迪先生认为,“在处理华语和方言的关系时,比较理智的做法是趋同存异。凡能向中国普通话靠拢的尽量靠拢,这就是‘趋同’,一时不能靠拢的,就保留,让它成为新加坡华语的有机组成部分,这就是‘存异’”( 汪惠迪,《华文字词句》,185页)。

因此,我们应该认识到,多元种族和多元文化社会与单一种族和文化的社会不同,它们语言词汇的发展有着特定的环境及独特的方式。多元种族和多元文化在新加坡华文词汇的发展过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而新加坡华文也就是在各种族的语言相互影响下,相互兼容,取得共识,在便于交流的社会契约中得以发展和生存。

 

主要参考文献

孙维张,《汉语社会语言学》,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

汪惠迪,〈贴近人们语文生活的研究 林万菁《语文研究论集》简评,《语文建设通讯》第72期,第73-74页,200211月。

汪惠迪,字词句,玲子传媒私人有限公司, 2002

Phal André,Vocabulaire Général d'Orientation Scientifique,中文译名:科学指南普通词汇Paris Crédif1971

GougenheinMiché, RivencSauvageotLe vocabulaire du Français Fondamental,中文译名基础法语Paris Didier1964



* 余尚兵博士, 任职于新加坡IQ网。

1. 缺少标准的华文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