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要準確，不要含混
《現代漢語詞典》幾個“姦”字配搭詞的釋義商榷
陳德錦*
有近四十年出版歷史的《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現在有了第五版。整體來說，新版在釋詞的精確程度上比舊版有顯著的進步。初版以來，《現漢》已有三百多印次的紀錄，可說是目前全國最通行的漢語詞典。
由於是一本中型的案頭詞典，詞條數量有限，要收錄必不可少的詞，釋詞的文字不單要準確，更要精簡。新版《現漢》雖有改進，但仍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責備以求全，這裏試舉幾個同“姦”（簡化字作“奸”）字配搭的詞語在釋義上的問題，並以兩部流行詞典的解釋作比較，為這幾個詞語提供修改意見。
1. “通姦”
《現漢》釋“通姦”為：“男女雙方沒有夫婦關係而發生性行為（多指一方或雙方已有配偶）。”（頁1364）
國外近年不少的調查顯示：青少年婚前性行為的比率比三十年前顯著地提高。這情況應可拿來描述廿一世紀中國的情況。因此我們不說“雙方沒有夫婦關係”而有婚前性行為的男女都在“通姦”。“通姦”強調男或女其中一方另有合法配偶，而不強調“雙方沒有夫婦關係”（且不說同性戀關係）。括號內的解釋很重要，《現漢》當作非必然的條件是輕重倒置。
《現代漢語規範詞典》（以下簡稱《規範》）釋“通姦”為：“非夫妻關係的男女自願發生性行為（多指一方或雙方已有配偶）。”（頁1302）差不多全襲《現漢》，但“男女”一詞究竟指“一男一女”還是泛指“男人或女人”，尚有未明確處。“自願”一詞可有可無，因“通姦”本非“強姦”。《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以下簡稱《牛津》）對“adultery”所作的解釋比較精確：“sex between a married person and
somebody who is not their husband or wife”（頁24）。外國的月亮不一定特別圓，但像《牛津》這類權威詞典，釋義簡明，值得參照。試參照《牛津》，改“通姦”的釋義為：“已婚者與他人發生性行為而他人並非自己的配偶”。這樣解釋，即使用之於“男男”或“女女”的通姦，都不成問題。
2. “誘姦”
《現漢》釋“誘姦”為：“用欺騙的手段使異性跟自己發生性行為。”（頁1657）“誘”是否具有“欺騙”之意，要看具體情況。有時候，“誘姦”完全沒有“欺騙”成分，克里奧帕特拉（即埃及女王Cleopatra）用她如假包換的美色引誘愷撒，堂堂羅馬帝國獨裁者自甘受誘。何況，誘姦者往往能兌現諾言，把應允的東西給予被誘姦者。《規範》釋為“用引誘、哄騙的辦法使異性和自己發生性行為”（頁1593），大同小異。《牛津》對“seduce”一詞的解釋頗為謹慎：“to persuade somebody to have sex with
you, especially somebody younger or who has less experience than you”（頁1570）。埃及女王的性經驗比愷撒較多或較少，實在無從稽考，但她肯定比愷撒年輕三十歲！《牛津》的補充似有蛇足之嫌，但也許適用於誘姦兒童的案件。同《現漢》一樣，兩者都沒有說明男女的婚姻狀態。假如有丈夫對年紀較輕的妻子說：“我們今晚如此這般，明天我送一顆鑽戒給你。”翌日，他沒有送鑽戒給妻子，他的確欺騙了她，但我們不說“丈夫誘姦了妻子”。因此，“誘姦”的釋義可改為：“誘使或說服他人跟自己發生性行為（尤指雙方沒有夫妻關係）”。
3. “強姦”
使人驚奇的是，更早載於一般詞典的“強姦”也沒有做好釋義。《現漢》最新版本的解釋是：“男子使用暴力與女子性交”（頁1095）。生於廿一世紀，當知向別人使用暴力以圖取得性興奮的施虐狂者（sadist）並不一定是強姦犯。如雙方同意性行為時可使用“暴力”，則不能說一方強姦了另一方。《規範》釋“強姦”為：“使用暴力或威逼手段，強行與女子發生性行為”（頁1045），好像忘記了施暴者是男性，而且忽略了同性強姦的可能。“強姦”的釋義大概應改為：“用恐嚇或暴力等手段，強迫他人跟自己發生性行為”。再一次訴諸《牛津》的權威，不是因為它更為politically
correct，更關注性行為雙方在性別上的複雜情況，而是《現漢》對這個常用詞的釋義實在不夠準確。若掉以輕心，沿用這個解釋，到第七版或第八版才改正便為時已晚。
4. “雞姦”
同男同性戀者性行為有關的詞條，《現漢》收得不多。《現漢》對“雞姦”的解釋為：“指男人與男人之間發生性行為。”（頁629）。《規範》的釋義略同。此詞的釋義毛病不單在把“肛交”一語隱藏起來，更在於它不能與《現漢》裏“性行為”一詞作出合理的“相互參照”（cross-reference），使讀者不能明白詞義的指向。
“相互參照”是詞典編輯工作中最為繁重的一環，它要求一個詞語與另一個或多個相關的詞語達到彼此參照、互相補充的功能，因此編輯者要花大量時間檢查詞條，以防相關的詞義產生矛盾。假如“性行為”可解釋為“生物為繁殖後代、滿足性欲等而進行的與性有關的行為”（《現漢》，頁1528），而男同性戀者不可能為了“繁殖後代”而進行男女之間所作的性行為，那麼“雞姦”就應解釋為“男人與男人之間為滿足性欲而進行的與性有關的行為”，但這樣解釋並不準確。“性行為”有多種多類，“雞姦”只是其中一種。我承認，要把“雞姦”一詞直接解釋為“男人以陰莖插入他人尤其是男人的肛門裏”會使人尷尬。但為求準確，寧可放棄含蓄或含混，這是編寫詞典的原則問題。
《現代漢語詞典》對以上幾個“姦”字的配搭詞的理解水平，同編輯的認識、國家的法律、社會的共識有關，這裏不能一一深究。筆者偶見一斑，試作拋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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