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词典》收词释义质疑

浙江省湖州师范学院中文系 俞允海

提 要 《现代汉语词典》是一部享有崇高声誉的语文工具书，但却存在着若干与现代辞书不相适应之处。收词方面，收录了一些现代已经不用的古汉语词汇和旧词条，当代产生的新词汇却没有及时收入。释义方面，解释滞后，时有错舛。由于《现代汉语词典》成书在文革之前，修订在文革之中，难免带上时代的烙印。《现代汉语词典》应及时反映社会的变革，及时修订，以满足人们的学习、工作之需。

关键词 词典 收录 释义

《现代汉语词典》是以记录普通话语汇为主的中型词典，是一部在国内外享有崇高声誉的语文工具书。从书名和它的凡例可知，它是以现代汉语普通话为标准，为推广普通话、促进汉语规范化服务的。“毫无疑问，按照国务院指示组织编写的第一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现代汉语词典》自1978年出第一版后，在至今21年的历史中对中华民族的文化普及与推广做出了不可靡灭的历史贡献，好几代人吸吮着她的乳汁茁壮成长，而且，这种神圣的文化使命仍一如既往地向前推进。”^①但在赞扬这部词典的同时，人们却发现书中也存在着不少与现代汉语辞书不相符合的地方。无论是收词，还是释义，都有若干错舛。指出这部词典的不足，使之在修订时及时改正，是十分必要的。

一、《现代汉语词典》在收词上的弊端

词典根据不同的性质，收词范围有所不同。古汉语词典可以收录古代使用的词语，但不能收录现代新产生的词语。方言词典可以专收方言词语，却不能收录共同语的词语。《现代汉语词典》顾名思义应该是收录现代汉语词汇的，但书中却收录了许多古汉语词汇以及一些冷辟、罕用的词语。

不该收录的词语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1．现代汉语中已经淘汰不用的历史词。

《现代汉语词典》中收录了一些曾在历史上使用，现代已完全淘汰不用的“死词”，全书约有二、三百个左右。如：靽、骉、沴、驲、奅等。这些字曾经在古代使用过，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它们都已成为“死词”；如果不查工具书，它们的读音和意义现代人一般是不了解的。

这类古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主要有以下几类：

（1）表示古代特有的器物，如：箙(盛箭的用具)、輀（古代的丧车）、筈（箭尾扣弦的部分）、梮（走山路乘坐的东西）、罦（捕鸟的网）。

（2）表示古代的动物，如：狖（古书上说的一种猴）、驵（骏马）、牸（雌性的牲畜）、赑（传说中的一种动物）。

（3）古代的人名、地名用字，如：毐（用于人名）、暅（用于人名）、邲（古地名）。

（4）古代的特殊说法，如：骉（许多马跑的样子）、攽（分给）、奰（怒、壮大）。

（5）方言词语，如：乸(雌的)、髢(假头发)、毑(祖母)。

（6）自造字、外来语、佛教用语和金文，如：龑（五代南汉刘龑为自己名字造的字）、辻(日本汉字，多用于日本姓名)、吽(佛教咒语用字)、��(金文簋)。

这几类古代的词语，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都已寿终正寝，不再使用。它们是古代汉语词汇，应该编入《古代汉语词典》，不应该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占有一席之地。

2．十分罕用的冷僻词语。主要有：

（1）冷辟的国内外地名，如：嗊吥（柬埔寨地名）。“嗊”字读作hǒng时有“罗唝曲”一义，读作gòng时没有任何意义。“吥”字表示除了柬埔寨地名外，没有任何意义。�。ū豹。�越南地名）。监利（地名，在湖北）。

（2）古代的异体字。如：僢（同舛）、踳（同舛）、旾（同春）、媠（同惰）。

（3）少数民族的词语。如：賨（秦汉间今四川、湖南一带少数民族交纳的赋税名称，交的钱币叫賨钱，交的布匹叫賨布。这一部分民族因此叫賨人。）囊生（西藏农奴主家的奴隶，也释作朗生。）

（4）冷僻的方言。如：揦（方言，玻璃瓶）。嬎（方言，鸟类下蛋）。

（5）解放前曾使用过的词语：欧西（旧时指欧洲。）铺保（旧时称以商店名义所做的保证，在保单上盖有商店的图章。）饻(老解放区曾用过的一种计算贷币的单位，一饻等于若干种实物价格的总和。)

《现代汉语词典》的前言说：“一般语汇之外，也收了一些常见的方言词语、方言意义，不久以前还使用的旧词语、旧意义，现在书面上还常见的文言词语，以及某些习见的专门术语。”^②根据这个原则，在编写《现代汉语词典》时收录一些古汉语的常用词也是可以的。但《现代汉语词典》中收录的却并不都是“常见”的古词语，如“龑”，只是刘龑一个人使用的汉字，既不常用也不常见。“辻”是一个日本汉字，连《康熙字典》都没有收入，将它编进《现代汉语词典》更是没有道理。那么，《现代汉语词典》应该收哪些古词语呢？笔者认为，如果要收入部分古代语词，应该是传统名篇中的出现的常用古词语。因此，象“髢”、“煚”、“卝”、“滘”、“侴”等十分少见的古词语是完全没有必要收入《现代汉语词典》的。

在收录了一些不必要的古词汇的同时，《现代汉语词典》却没有收录近几年新产生的词语，致使词典“现代”气息不浓。改革开放20年来，我国出现的新词汇不下2000多条；但《现代汉语词典》中没有及时反映这种语言变化。当代科技新词汇涌现得最多，“微机”、“因特网”、“计算机病毒”、“长二捆”、“网吧” “下载”、“显示器”、“在线”、“宽带”、“芯片”、“内存”、“只读”、“伊妹儿”、“杀毒”、“防火墙”、“链接”等常用词，已经家喻户晓：但《现代汉语词典》却一个都没有收录。此外，目前社会上流行的日常用语如：“大款”、“坐台”、“呼机”、“套牢”、“踏空”、“超市”、“伟哥”、“勃起”、“戒毒”、 “千年虫”、“手机”等也与《现代汉语词典》无缘，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二、《现代汉语词典》在释义上的缺陷

《现代汉语词典》在对词语的解释上，存在着释义滞后、义项不全的缺陷。当今社会是信息时代，新概念的不断产生，导致词义的不断变化。作为一部《现代汉语词典》应该敏锐地反映词义的这一时代特征。《现代汉语词典》虽经多次修订，对义项不断补充和纠正；但在部分词语的解释中仍然存在着以下的不足：

1．说解陈旧，没有反映因时代不同而产生的词义变化。

《现代汉语词典》是一部“以确定词汇规汇为目的的中型的现代汉语词典。”^③因此，它理应及时反映词汇随着社会的变革而发生的演变，以确保人们在使用中的规范；但《现代汉语词典》却没有及时反映这种变化，不少解释中还是保持着陈旧的、不合时宜解说。比如“小姐”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的解说是：“（1）旧时有钱人家里仆人称主人的女儿。（2）对年轻的女子的尊称。”但在现实中，“小姐”已成为对女人的“蔑称”，常用来指社会上的色情女子，“小姐”已成为“卖淫女”的代称。有人曾在新浪网上搜索了一下标题中包含“小姐”的新闻，符合条件的1240条新闻中，近一半都是与淫秽场所的色情女子有关，如“杭州拉客小姐想宰外地呆头鹅”、“两干部沐浴中心要小姐酿命案”、“西安警方突查歌舞娱乐场所 138名小姐被查”等。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还能说“小姐”是尊称？又如“阿飞”，《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指身着奇装异服、举动轻狂的青少年流氓。”这个解释与1977年的《现代汉语词典》试用本一模一样，带有明显的“文革”色彩。文革时期，谁穿花衬衫、超短裙、比基尼，一定会被视为大逆不道。随着改革开放深入，人们的观念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如今人们看惯了各种奇装异服。穿一件露背装，着一条紧身裤，没有人会把他当作“阿飞”。因此，“阿飞”一词的概念与文革时期已大不相同了，但《现代汉语词典》却没有反映这种变化。

2．释义不全面，义项有所遗漏。

汉语中的不少词语随着时代的发展，产生了许多引伸义，词语的外延不断扩大，但《现代汉语词典》没有反映这种扩大。如：黯淡，《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为：“暗淡：色彩～”，指光线的不明亮或颜色的不明快。现引伸为“前途不光明，对未来信心不足”，但《现代汉语词典》却没有提到它的引伸义。白粉，《现代汉语词典》共有三个解释，白色的化妆粉，粉刷墙壁用的白垩，白面儿；在现代社会中“白粉”也常指毒品，但《现代汉语词典》却遗漏了这个重要的意义。下岗，《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为：“离开执行守卫、警戒等任务的岗位：夜深了，交通警仍未～。做好～职工的安排工作。”“下岗”一词在当代的基本意义应该是与失去工作的意义相当，它已不再是警察下班的简单意义了。但《现代汉语词典》却没有说明“下岗”在当代的意义。《现代汉语词典》对下列词语的说解都存在着不全面的弊病，“白话”（遗漏了“实话”的意义）、“板块”（遗漏了股市中的意义）、“变性”（遗漏了男女通过手术改变性别的意义）。

3．解释中存在着的不妥之处。

《现代汉语词典》是一部在全国影响巨大的工具书，人们常常以《词典》中的解说作为标准来判断是非。因此，它的解释理应是公正、合理、权威的。应该说，《现代汉语词典》所解释的词语大多是正确、合理的；但也存在着部分解释不合理的词语。如，“卖淫”，《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妇女出卖肉体。”从所周知，出卖肉体的不仅仅是“鸡”，男人出卖肉体自古就有，古代称为“面首”，现代则称为“鸭”。如果一定坚持认为出卖肉体的只有妇女，那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怪。《现代汉语词典》中对法律术语的解释也存在着不少错舛。如“侦查”，《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检察机关或公安机关为了确定犯罪事实和犯罪人而进行调查。”据专家分析，这个解释的错误主要有两点。1、侦查的主体不限于检察机关和公安机关，刑事诉讼法规定，国家安全机关、军队保卫部门和监狱均有权对特定犯罪行使侦查权力。2、侦查的内容不限于调查，刑事诉讼法规定侦查除了专门调查外，还包括强制性措施。此外，《现代汉语词典》对“被告”、“逮捕”、“罚金”、“公证”、“拘留”等法律词语的解释都存在着失误之处。

4．释义缺乏科学性、合理性。

任何一部词典在释义过程中，都应该讲究科学、合理性。《现代汉语词典》在这一方面应该说做得不错，但不可否认，词典中也存在着若干不妥之处。如：“玳瑁”一词，《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是：“爬行动物，形状像龟，甲壳黄褐色，有黑斑，很光润，可以做修饰品。产在热带和亚热带海中。” 玳瑁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国家二级动物，词典在解释中没有说明它的珍贵性，却说“可以做修饰品”，这至少是不合理的。“豹”，《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哺乳动物，像虎面较小，身上有很多斑点或花纹。性凶猛，能上树，捕食其他兽类，伤害人畜。常见的有金钱豹、云豹等。也叫豹子。”豹是国家的保护动物，而《现代汉语词典》却强调了豹子“伤害人畜”的特性，这与保护动物的宗旨背道而驰。“校花”一词的解释是：“旧时指被本校公认的最漂亮的女学生。”“旧时”一词实在多余，应该去掉。“保驾”，《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旧指保卫皇帝，现泛指保护某人（多用于开玩笑的场合）。”“保驾”一词，在当代是一个常用词，并不一定用于开玩笑的场合，《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是不妥当的。

三、《现代汉语词典》的不足与时代烙印

《现代汉语词典》自1956开始收集资料，直到1965年才出版试用本；接着于1973到1977年进行修订工作，1993年又开始进一步的修订。从这个过程可知，《词典》的成书过程主要在文革之前，而修订主要在文革之中。虽然经过多次修订，难免带上时代的烙印。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受文革时代的影响，常用的经济类词汇失收较多。如496页的“喊”字，收录了“喊话”、“喊叫”、“喊嗓子”、“喊冤”四个词，却漏选了经济社会中的十分常见的“喊价”一词。1996年修订本与1965年的试用本相比，只多了一个“喊冤”一个词，反映了当时的政治背景；但有关经济的词汇却还是没有收入。《现代汉语词典》对“短线”解释也反映了这种情况。《词典》的解释为：“短的线，比喻（产品、专业等）需求量超过供应量（跟“长线”相对：增加～材料的生产︱扩大～专业的招生名额。”这个解释不能说不对，但却不全面；因为在深、沪股市开张后，在股民眼中，“短线”并不是指需求量超过供应量，而是指从购入股票到抛出的周期短。此外，《现代汉语词典》中也没有“股民、股评、股权”等词条，也没有“联合成本”、“配合投资”、“联合银行”、“联合预算”、“社会保险”、“社会价值”等一系列与商业有关的词语。

2、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缺乏有产关性的词汇。中国向来对“性”采取回避的态度；因而，《现代汉语词典》中缺乏与性有关的词条。虽然，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性”的问题也是如此。但《现代汉语词典》的观念却似乎仍停留在改革开放以前。在以“安”为前缀的词条中，没有收录“安全套”；《词典》中也找不到“避孕套”，连“阴茎套”也没有。在以“口”为前缀的词条中，也没有收入“口交”一词。《词典》中收了“嫖客”、“狎妓”、“爬灰”等词，现代的“泡妞”、“马子”却没有踪影，连人们十分熟悉的“射精”也没有收入。对“打炮”一词的解释也不全面，《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为：“发射炮弹。旧时名角儿新到某个地点登台的头几天演出拿手好戏。～戏︱～三天。”除了这两个义项外，在现代的色情场所，“打炮”已成了一种挑逗性的淫秽语言，它与“发射炮弹”和“拿手好戏”的意义已大相径庭。

3、由于《现代汉语词典》是在50年代开始收集资料的，因而它必然保留了19世纪上半叶的许多词汇。如：“两江”、“烈女”、“买办”、“密司脱”、“民信局”、“那摩温”、“囊生”、“欧西”、“铺保”、“入闱”等，这些词汇都在是在50年代编写《现代汉语词典》时收录的，但40多年过去了，这些词已经失去了生命力，保留这些旧词汇已完全没有必要。然而，在以往的修改中，没有将这些词汇删除。

《现代汉语词典》是一部被人奉为典范的著作，它应该满足现代人学习、工作和生活的需要。当今世界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语言的演变同样迅速。《现代汉语词典》要顺应这种变化，及时修订，删除不必要的古语和过时的词条，增收新涌现的现代词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汉语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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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 吴再：《词谏•自序》，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年。

② ③《现代汉语词典•前言》，商务印书馆，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