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专书话语研究的精湛样本
         ——读郑庆君《汉语话语研究新探》

胡习之
 

   话语语言学或曰篇章语言学是一门年轻而日臻成熟的学科。虽然早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就有一些语言学家注意到对使用中的语言的研究,指出语言是一个功能体系,研究语言必须和人们交际的具体语言环境相联系,和社会文化相联系,提出在情境中研究语言过程(如布拉格学派和伦敦学派),但这个学科却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才逐渐形成并发展起来的。
   这个产生时间并不长久,而且至今尚未定性的学科超越了传统句子研究的界限,将语言扩大到篇章结构,有着辉煌的前景,成为当今国内外语言学研究中热门而前沿的学科之一。然而这门学科在我国的发展却不尽如人意,基本还处在探索阶段,不仅还没有建立起较为系统的具有汉语特色的话语语言学理论,而且研究者也不多,这为数不多的研究者们的大量工作主要还放在译介引进国外话语理论或对这些理论进行汉语应证式的举例阐释以及针对某种理论进行汉外语言的话语对比上面。真正深入到汉语内部,大量而又全面系统地考察汉语的话语现象的研究严重缺乏,至于针对特定文本进行全方位的话语事实的描写与阐释更是无人问津。在这样的学科生态环境之下,当我读到郑庆君博士的《话语语言研究新探——〈骆驼祥子〉的句际关系和话语结构研究》(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7月第1版,以下简称《新探》)时精神为之一振,我赞叹作者敏锐的学术眼光,钦佩作者深厚的学术功底与缜密的研究风格。读罢《新探》,深感这是一部汉语专书话语研究的奠基之作,是汉语话语研究的一部力作,它不仅为汉语专书话语研究提供了一个精湛的样本,而且还为汉语话语语言学的研究探索贡献出了一种全新的研究方法与范式。

一、《新探》建构了文本句际关系和话语结构研究的参照系

   《新探》选择了现代汉语的经典作品《骆驼祥子》为研究文本,对其句际关系和话语结构从关系系统、描写系统、照应系统、比较系统四个方面作了全面、系统、详尽的话语分析和描写,在对文本进行多方面的穷尽性考察分析和大量数据统计的基础上提出了众多富有创见或极具启发性的观点、原则与方法。
   关系系统:从语义结构、语义关系和衔接方式三个方面进行研究,从话语信息的流动特征出发,按时间原则将二分句段最本质的结构关系概括为平列共时型和接续历时型两类。
   描写系统:从时间描写、空间描写和人象描写、物象描写四个方面进行研究。引进了参考点、视点等新的研究角度;概括了时间话语衔接的三大重要手段,即对比法、连续法和背景法;总结了很多空间、人象及物象描写所体现出的相应的语序原则和带倾向性的基本规律,如,方位描写:方向性原则、显著性原则、语言形式原则、尾部焦点原则、综合性原则。人象描写:上下原则、主次原则、语言形式原则、语义原则、文化原则、综合原则。物象描写:事理原则、类别原则、主次原则、文化原则、语言形式原则。
  照应系统:从名词照应、代词照应和零形照应三个方面进行研究,成功地运用了西方话语语言学等学科中的重要概念与分析方法,并有所发展与创新。
   比较系统:重点比较了汉英两种语言在话语组织上的相异之处,指出两种语言在所考察的文本上反映出的三大特征:汉语多合,英语多分;汉语多潜性,英语多显性;汉语重时间,英语重主次。
   《新探》聚焦《骆驼祥子》,借鉴国外相关的话语理论并结合民族的本土理论,从如上四大系统详尽考察文本,研究话语组织中语句之间的语义关系、接应手段、语句的排序原则、话语中的照应以及英语在组织同一文本时的话语结构方式,以首开汉语专书话语研究之先河的原创意义,以极富创新色彩的研究方式、方法为汉语文本,特别是叙述型话语体裁文本句际关系和话语结构研究提供了一个精湛的样本,为进一步研究和探索汉语话语事实提供了一种可资借鉴的参照系。

二、《新探》采用了一种极具特色的研究方法、原则与范式,具有重要的方法论价值

  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宏观理论上将外国理论与本土理论和汉语事实相结合,具体实践上大量详尽占有材料,并运用分析、描写、归纳、统计、比较等多种方法全面系统地探索汉语的话语事实。
   话语语言学作为一门新兴的尚未定性的学科,它没有一个单一的理论作指导,也没有公认的分析步骤和分析方法。目前国外话语语言研究用得较多、影响较大的理论主要有言语行为理论、互动社会语言学、交际文化学、语用学、会话分析、变异分析和系统功能语法。郑庆君博士语言学功底扎实,且精通英语,对这些外国理论了然胸中。她师从我国著名语言学家王希杰先生,对王先生著名的“潜显”理论、“零度偏离”理论、“四个世界”理论有着准确的理解和深刻的把握。她在《新探》中比较好地将上述外国的理论,特别是其中的系统功能语法、变异分析等与本土理论,如“潜显”理论、“零度偏离”理论、“四个世界”理论、小句理论、文章学理论等有机结合,以之统帅对文本的研究,面对大量复杂多样的语言材料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也正因为作者有着科学的理论作指引才使得《新探》描写细腻深入,阐析精微深刻,在研究的深度上颇具开拓性。
   《新探》将理论与材料相结合,从材料入手,全面考察分析文本中的多种话语现象,让事实数据说话。它具体采用了描写归纳、分析综合以及统计、比较等多种方法,通过对大量事实的穷尽性考察与实证描写,定量定性分析,比较对照研究,揭示文本所反映的汉语话语组织的规律性特征。这种研究方法与范式所得出的结论真实科学,有着巨大的说服力。
  第二、确立语义原则来选取文本话语组织的研究单位。
   研究汉语话语的句际关系和组织结构,首要的问题就是如何确立研究的单位。对于句际关系国内外都有学者认为应是研究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关系,句子内部小句与小句之间的关系仍属于句法研究的范畴,如系统功能语法的创始人韩礼德一直就是坚持这一观点。这种观点完全从标点原则出发,只研究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话语组织,这对于讲究形式的西方语言,如英语或许较为合适,但对于汉语来说有削足适履之嫌。汉语无严格意义的形态控制,小句独立性强,句界关系模糊,因此完全从标点原则出发,只以形式标记的句子标号来确立研究的单位,就不能真实、准确地反映出汉语话语组织的特质与全貌。《新探》从汉语本身的特性和事实出发,确立语义原则,以意义连贯为着眼点来选取话语组织的研究单位是恰当的,也体现了理论上的创新意识。
  第三、描写与阐释相结合的语篇分析模式。
   《新探》以描写的细腻深入见长,但它并非为描写而描写,并非只是材料的罗列和肤浅分析的堆积。它将描写与阐释紧密结合,在描写之中融合、渗透阐释,或者说描写之中有阐释,它或通过描写揭示规律,或在描写的同时阐释描写的现象。比如第四章“《骆驼祥子》的照应系统”中的一段文字:
  在518个话题句段中,下指零形共有136个,占总数的26﹪强。其中:全零形一分句蒙后67,多分句蒙后38,交替等部分零形 蒙后31。显示特点:一分句全零形蒙后是主流形式。从认知心理而言,承前话题空缺的零形式,比蒙后话题空缺的零形式更容易找回参考点;而蒙后的形式中,蒙后话题的分句越少,找回话题的难度越小,反之,找回话题的难度就越大,由于一分句的蒙后只有一个前形式的空缺,易于找回话题,且在结构上不受太多限制,因此比多分句蒙后出现的频率要高;相比之下,多分句蒙后,由于前话题空缺较多,加之结构上多受到限制,比如往往需要一致性结构,因此出现的频率就低一些。
  这段话既通过描写揭示规律,又在描写的同时阐释描写的现象。它很好地体现了作者对语篇分析模式的追求与探索。

三、《新探》对话语语言学,特别是汉语话语语言学的理论探索,在别人研究的基础上,力求完善和丰富,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比如:

  (一)认为话语首先是一种语句组织,也可说是一种语句结构体;话语体的最基本单位是两个分句组成的句段。
   (二)认为汉语的意合中充满了衔接的方法,通常认为的意合方法,其实都使用了词汇的衔接手段。这种看法深化了我们对汉语话语组合中的意合法的认识。
  (三)认为意象组合话语结构最常使用的排序方式是事理组合和方向性组合。
   (四)认为“照应”的范畴不应仅限于指代,还应包括语词(或叫成分)的“呼应”关联,名词作为回指形式也应属于照应。《新探》运用了系统功能学派的“照应”理论,但又有所发展。
  (五)认为文本中大量的全零形回指照应说明汉语中大量存在“平行推进”式话语结构。
  以上所说当然不可能尽括《新探》的优点和特色,因为《新探》的价值是多方面的。我们愿以这篇简短的文字对《新探》的出版表示感谢与祝贺。

此书评发表于《中华学术论坛》2004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