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新加坡本土华语的文化意义

周兆呈
 

  新加坡本土华语,由于融入大量的汉语地方方言、马来语、英语词汇,每每令初来乍到的外地华人只能“听其音,猜其意”,久而久之才逐渐领会词汇的含义,不便之余也会产生不以为然的评价。
  本地华文报章时有有关华文华语推广、本土华语的地位等相关的见仁见智的讨论。可见在政府大力推广讲华语运动、提升华文地位的过程中,人们对于特定环境下产生的本土华语与标准华语之间的差异和碰撞,自然而然地存在不同程度和不同层面的考虑。
  语言是人类特有的用来表达意思、交流思想的工具,这决定了语言的基本功能就是人类社群之间交流的工具。受到不同社会、政治、文化环境的影响,人类的语言五花八门,甚至千奇百怪,目前有数百种语言。而源于生活的特质决定了语言成为人类文化的载体,记录着人类创造出的文明。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考察一个地方的文化和社会,首先要了解这个地方的语言特色。移民社会的特点和外来文化的影响,使得新加坡华语经过180年的演变,已经形成了独具地方特色的语言。只要你置身新加坡,体会到各种族文化的相互融合和影响,体会到双语甚至三语、四语新加坡人的语言运用,就不难理解本土华语的独特性。
  新加坡华语记录的是新加坡华人乃至其他族群的生活变迁、社会变化、文化融合的历史。正因为它独特,所以才无法为其他语言所替代。从实用性的角度看,本地华人操着本土华语虽然不少与标准华语相比,语法、语音、结构上都有所偏差,比如“你走先”、“我有去过这个地方”,但在整个新加坡社会之间交流上没有形成障碍,更形成了一种族群的认同感。
  中国目前是以普通话为标准华语,这是现代汉语的标准语,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这并非单由1956年中国国务院推广普通话始,实际上自元朝时北方中原语系就作为推广的语言使用,后来的“官话”就指此。
  因此,北方语系在中国已经具有了历史基础和使用基础,后来历朝历代都以北方语系为统一的语言也就顺理成章了。即使如此,由于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因此方言纷杂。语系就有中原语系、吴语系、南方语系等数种,56个民族的语言也各不相同。而即使会讲普通话的人,到了其他讲方言地方,也常常会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云。尤其北方语系的人到了吴语系或南方语系,如同听外语一般。因此,从语言运用的角度,也有不少地方的人将方言化入普通话,基本上可以被听懂。
  从普通话词汇的发展来看,由社会、经济、政治环境所决定,它自身也有一个不断吸收外来影响和演变的过程。比如80年代开始的改革开放,就出来了“下海(经商)”、“走穴”、“款爷”、“皮包公司”等新词,由此可以透射出中国社会环境的变化。
  而60、70年代中国创造的诸如“阶级斗争为纲”、“三反五反”、“坐飞机”等带有鲜明时代特色和政治意味的词汇,更是社会的缩影。也许今后再也不会有条件使用这些词语,但当后人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没有了那种环境的经历,很难理解词汇背后的深层意义。
  因此,已经有地方出版了《中国政治术语词典》,以作为语言学和政治、社会、文化研究的资料。这些也是标准华语的一部分,但除了研究之外,似乎没有推广和学习的必要。正如标准华语中也存在创造阶段性、地域性的新词汇一样,新加坡华语中“货车”叫“罗厘”、“基层领导”叫“领袖”,这些地方特色的词汇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横加非难了。
  然而,本土华语也有其薄弱的地方。再从实用性的角度来说,由于新加坡地少国小,不管是在国内或出国,避免不了会和许多外地区的华人进行交流,对新加坡文化社会背景不熟悉的人,就很难及时理解新加坡华语的一些含义,影响了语言作为交流工具的功能。
  这其中也有着文化实力强弱对比产生的原因。由于新加坡华文华语的影响力小、影响面窄,自然在国际华文交流中受阻。道理很简单:别人没有接触你华文华语习惯的机会。比如香港,在80、90年代枪战片、言情片及流行歌曲还有武侠、言情小说红遍大陆的时候,大陆自然就接受了不少香港语言的表达形式,最后更会收录到修订的《汉语词典》中去,成为标准华语的内容。
  上海是中国的大都市,虽然吴语系的语言不好懂,但很多外地人都会夹杂着几句“白相白相”或者“阿拉如何如何”。这就是一种文化实力。因此,本土华语的生命力在于综合提高华语水平和华文文化内涵,而这需要政府和学界的共同努力。
  重视本土华语的文化意义,首先要重视对本土华语的研究整理,新加坡至今仍没有一本系统介绍本土华语的辞典或对比手册,不能不是一种缺憾。语言产生和应用既然有其空间,就有其存在的价值和作用,而学者和语言研究人员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语言存在的理由,并加以归纳和整理,经过理性的比较和研究之后,对本土语言的提升和与外部华语环境的融合作出贡献。
  语言的基本功能是交流的工具,但它的重要功能更应该是人类创造文化、理解艺术、发明科学的工具。从人文角度讲,要致力于使人们在运用语言的时候,能够体会它带来的艺术享受和人性魅力。我们通过语言欣赏文学、感受文化内涵,这就不是交流功能所能及的了。
  因此,作为一种语言,我们也还要致力于将本土华语发展成为能够创造出优异的艺术成就、伟大的文学作品、深邃的影剧形象的土壤,目前这种以方言、其他语言和部分标准华语,以实用为目的糅杂在一起的语言,还不足以产生出强烈的文化冲击力。因此必须注重与外部华语的融合、交流、学习,在实用之外多注入带有历史、文学、哲学等人文思考内涵在内的华文文化,这才是发展华文、多讲华语的主旨,否则只是徒具皮囊。
  因此,本地学界任重道远,在引导、分析、研究本土华语上责无旁贷,而更艰巨的任务则是提升本土华语水平,带领华文文化走出区域,使其具有浓厚文化内涵和强大文化影响力,这样,也许有一天,当新加坡人在大陆、香港或者台湾提起“巴刹”时,大家都会亲切地问起蔬菜的价格,而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