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马的“语言政治”与“政治语言”

周兆呈
 

  马来西亚华社维护华小的“激情”,并没有在新加坡华人心中掀起多大波澜。在新加坡的华文报章上,除正常的新闻报道外,并没有出现新加坡人对这一事件的评论,更别说“声援”。作者认为,正是由于新加坡人已经可以成熟地从经济和实用角度探讨语言政策,才不会用“政治语言”去谈论邻国的“语言政治”。
  新加坡总理吴作栋在国庆群众大会上的演讲,吁请华族家长正视华文在中国崛起后的经济价值,鼓励自己的孩子努力学好华文。他也说,政府将集合所需的资源,来达成改进华文教学的目标。大学将加强同华文和中国有关的教学,并鼓励更多学生在大学里修读华文,以及介绍中国的科目。这番话,很让新加坡华社感到鼓舞。
  吴作栋总理重视华文的讲话,听在长堤彼岸的马来西亚华人耳里,恐怕是百味杂陈,心态复杂。因为他们正在抗争,反对将华小数理科改为英文教学,一些华团甚至因此被首相马哈迪指为“极端种族主义”。
  新加坡早在20多年前,就将全国教育源流统一为英文,如今再以强调经济价值为由,大力鼓励国人学习华文。而马国恰恰相反,在1970年代废除英文学校,国民小学、华小、淡米尔小学并存,各族群得以维系自己的教育体系,如今却开始以与世界接轨为由,要在包括华小在内的各源流小学中,推行数理科以英文教学。在语言政策的选择上,新马再次出现了与过去类似的“南辕北辙”。历史似乎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迂回周旋得让人觉得吊诡。
  新马政府的语言政策显然都是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可以说是一种“语言政治”。饶有意味的是,“语言政治”在两国产生了“政治语言”和“经济语言”两种不同的回应。虽然马哈迪首相宣称使用英文不会改变民族的特质,只会使马来西亚与世界的沟通更方便,“不懂英文会蒙受损失”。但“出于实用心理”的语言政策,还是在华人乃至马来人中引起强烈反对,华社与回教党建立起了共同阵地,马哈迪开始抨击“极端种族主义”,恫言动用内安法令对付,教育问题引发巨大政治风波,充斥了“政治语言”。
  而在新加坡,各族群都能以“经济语言”看待政府提倡华文的政策,意识到中国崛起带来的机遇需要新加坡人更深入地掌握华文、学好华语,才能为新加坡的发展带来好处,更多地提倡华文不会带来种族主义的问题。
  同样是“出于实际和实用”而采取的语言政策,引起两种不同的反应,这突显了新马两国政策取向对国情发展造成的差异。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新加坡在统一使用英文后,经过20多年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语言和文化以服从经济需要为宗旨,国人已经接受在国际交往时使用英文的方便。如今风水轮流转,中国经济崛起,从经济价值角度提倡华文,不会引起种族问题。这是长期实用主义的语言政策所产生的“社会成熟”,新加坡人已经习惯并相信政府的务实主义,不管是语言政策、教育政策还是经济政策,就像印族议员英兰妮所言,就算现在崛起的是印度或非洲,新加坡人也照样得去学他们的语言。
  而马来西亚华人却仍然维持一定的理想主义,他们抗拒的其实不是英文世界,而是要捍卫华文教育的阵地。他们担心的是政府借实用主义的幌子,不断侵蚀华文教育的空间。我认识的多位马来西亚知识分子,都认为这是政府“步步为营”的预谋,担心先例一开,华小将“节节败退”,最终变质消失。马来西亚华人心中长期存在“悲情”,他们曾在艰苦的条件下,建立起了中港台之外最完整的华文教育体系,在华文文化方面也成就斐然。不少文化新锐在文坛崛起,为全球华文文化带来丰厚硕果。如今“悲情”再一次体现在对华文教育体系的坚定维护上。
  马来西亚推行英语教学,显然有过去几十年来新加坡成功经验的示范因素,这对新加坡来说,是对过去用英语统一教育源流政策的某种意义上的肯定。而此时新加坡总理对重视华文的呼吁,对正在坚持华小不使用英语教学数理科的马来西亚华人来说,也会带来一股精神上的支持和响应。
  此外,新加坡人如何看待马来西亚准备在小学实行英文教育,新加坡华人如何看待马来西亚华小的抗争,也值得探究。在不久前举行的新加坡亚洲研究学会20周年专题报告会上,来自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林华生教授就提出一个问题,他说在早稻田大学里有一些来自马来西亚的留学生,英文不好,对学校用英文教学的课程很吃力。他认为,提早在小学就用英文教学不是很好吗?
  与林教授持类似观点的新加坡华人恐怕不在少数,尤其是看到马国好像正要走新加坡以前的道路。看起来,马来西亚华社维护华小的“激情”,也并没有在新加坡华人心中掀起多大波澜。在新加坡的华文报章上,除正常的新闻报道外,并没有出现新加坡人对这一事件的评论,更别说“声援”。这与马来西亚华人对新加坡华文教育的态度有所差别,他们对新加坡“消灭”华校一直耿耿于怀,至今仍可常见到对新加坡“西化”和“压制华文教育”的批评,前南洋大学的教职员或毕业生也常在马国报章发表对新加坡政府当初“关闭”南洋大学的不满。在新马现实政治中,新加坡华人已经习惯于对邻国有关华人的教育、语言等问题保持距离,新马华人对关注彼此境遇的差异,是否正是各自国内历史环境的折射?又或是因为彼此对华文教育追求的目标早就大相径庭了?
  现在,新加坡人已经可以成熟地从经济和实用角度探讨语言政策,才不会用“政治语言”去谈论邻国的“语言政治”。李显龙副总理日前与17位初院学生对话时,我就从电视上看到一位马来学生很关心地向李显龙问道,马来西亚准备在小学数理科使用英语教学,这对新加坡的经济竞争力有什么影响?看来,马来西亚的马来人如何看待新加坡马来人对语言和教育的看法,也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比较话题。